闲话孟买

孟买是印度最大的城市，也是世界级大都市中两极分化最严重的城市。巨大的贫民窟与奢华的富人区毗邻，酣睡的流浪汉与耀眼的宝莱坞巨星同在。

大城市总是梦想的承载地，不断有人来到孟买寻梦。登天的房价推高了房租使得他们只能住进贫民窟。一边是政客不敢得罪贫民窟的大量选票，一边是贫民窟居民漫天要价吓跑开发商。天朝的强拆自然不可能在这里出现，但贫民窟也像毒瘤一般历久弥坚。

印度宪法规定，国民有自由迁徙和定居的权利。实行全民选举。实行土地私有制。法律规定只要住户在某块土地居住超过十年即可自动拥有该土地的所有权。由此，便可以理解孟买贫民窟的现状。孟买至今仍到处都是破旧的楼房，与高楼比邻。可见，先进的制度在落后的地区也完全有可能起到掣肘的作用，所谓的民主未必会与发展同步。

任何时候人的基本尊严不应被践踏，强拆不可推崇。但印度优越的制度之下其实难副，人的尊严同样很难保障。根深蒂固的种姓观念与落后的宗教信仰使得底层贱民只能向神诉求。来自加尔各答的印度友人与我一同参观象岛时提及，印度的穷人是根本看不起病的。所谓的全民免费医疗在这样一个穷人遍地的国度只能变为空谈。

穷人多有一个好处就是人力成本低。以千人洗衣场为例。洗衣场算是一个小的贫民窟，世代以洗衣为生，周边早已被高楼大厦包围。大大小小的酒店每天把脏衣送来，一律手洗。印度服务业似乎有个不成文的惯例，能用人力完成的绝不用机器，这近乎已成道德标准，当然也是因为人力成本足够低，由此而养活数以亿计的底层民众。

廉价劳力自然也有廉价的价值。孟买的贫民窟每年贡献GDP超6亿美元，这完全是廉价劳力的集体成果。随着中国的人口老龄化，印度取代世界工厂的地位指日可待，这对印度确是一次机遇。

从千人洗衣场坐火车至教堂门车站。教堂门车站是当地人通行的核心枢纽，最好避开上下班高峰。此地西行可去海滨大道散步，此地东行可欣赏众多殖民时期留下的欧式建筑（高等法院、钟楼、女神喷泉等）。从女神喷泉向北不远便是CST火车站(维多利亚车站是世界文化遗产，印度的很多古老遗产都仍在使用中)，从钟楼向南很快可达海边的印度门和Taj Mahal酒店。

在女神喷泉附近，有一个旧书集散地，可以极便宜的价格买到英文原版旧书。这算是孟买给爱书者的一大惊喜。路过时，一向不买东西的我也忍不住挑了两本(50卢比)。一本是惠特曼的《草叶集》(1960版)，一本是美国的小说(1941版)。本想买泰戈尔的《飞鸟集》，没找到，摊主皆不认识Tagore。

孟买的交通很便利。在别处，背包客的首选可能是公交，但是在孟买首选必是火车。四通八达连接郊区的通勤火车，既方便了上班族也便利了游客。同时，火车也最便宜，不去郊区的话基本上都是5卢比。印度火车最低等级的坐票都没人查验，所以有些人初来乍到甚至以为是免费的。看着那些印度人排长队买票，我想很多国内以逃票为荣的背包客恐怕也没兴致逃票了，更何况只逃了几毛钱。

孟买的公交虽然像曼谷一样支持Google查询，但是公交车前面并没有阿拉伯数字，只有马拉地数字，对游客很不方便。马拉地语是孟买所在的哈拉施特拉邦首选官方语言，所以这也正常。其弥补方案是，在车厢后门往往会贴一个很小的阿拉伯数字，需要提前观察，也可以让旁边的印度人帮忙留意，他们都很热心。

孟买交通的另一个选项是Uber，只要不赶时间，用拼车的方式只需要比公交多一点支出便可以享受巨大的便利。在印度的大城市，Uber几乎都是必选项，性价比很高。

傍晚来临时，最美好的风景永远是海边的落日。有“女王项链”之称的巴克湾海滨大道是孟买人晨练和赏落日的首选。无论贫富贵贱，此处美景共享。孟买看日落最好的地方当属巴克湾的南段，北段有半岛遮挡。如果有闲心可以去半岛西部的Priyadarshini公园，日落时也有很多人同赏。距此公园较近的还有甘地纪念馆，是甘地曾经在孟买的居所，值得一看。

闲坐海滨，时常有人过来搭讪。稍微腼腆一点的会假装拍照以我为背景，或者先坐到旁边并不说话。一旦与他们投以交流眼神，三件套（哪来、叫啥、做啥）便会送过来。印度人的好奇心，如果体现在孩童身上会让人觉得有趣，但是年轻人长此以往不免让人生厌。有个附近的建筑工人，为TATA旗下工作，已经一大把年纪，缠着聊了半天。我想躲开，他赶紧抄电话给我，放言说孟买遇到任何事都可以找他，觉得不够夸，又补了一句印度遇到任何事都可以找他。

更招人生厌的是各种低级骗术。有个搭讪的人很善于观察，看到我摔碎的手机屏幕就说哪里换屏便宜，一两百卢比就能搞定。见我不上勾，又说要请客喝茶。我告诉他没有占人便宜的习惯，他又问能不能给他10卢比，我说也没有被人占便宜的习惯。他马上走了。

离开前一天，赏完落日从海边Uber回程（49卢比）。司机是个虔诚的印度教徒，由于我们有着不吸烟不喝酒的共同善习而拉进了距离。小伙很上进，会说九种语言（均属印度官方语言），有明确的梦想（开一家纯净水公司），也有着对印度民主制度的深切自豪。他激情澎湃地说印度什么都能自己造不该进口中国，又说按目前的速度实现他的梦想要三十年时间。由于UberPool全程只载了我一人，下车前我想多给10卢比，他拒收。

在印度人身上所体现的民族自豪感，让我想起了印度曾试图推行印地语而放弃英语。如果不是南方诸邦强烈抵制，还不知会让印度产生怎样的倒退。此举犹如中国在世界各地建孔子学院一般可笑。所谓的民族自尊如果放眼世界往往都是不堪的。印度人自己也喜欢拿中国对比。这种对比总是矛盾的。他们一边嘲笑“Made In China”的低劣质量，一边又不得不面对大量中国制造入侵的现实。他们一边嘲笑天朝的闭关锁国，一边却又不得不思考为什么自己引以为傲的民主并没有带来其生活的改善。

中国制造确实在印度遍地开花。街头买了个电源插头发现来自中国。曾有人指着自己店里的低价货笑着说Made In China，可能意识到自己的嘲笑不好，又赶紧补充中国制造也有质量好的云云。另外，中国手机品牌在印度的市场占有率超40%，而占有率最高的仍是韩国三星，本土品牌被严重挤压。几乎遇到的印度年轻人都知道小米，且以能用上小米为荣。

这两个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在不同的制度下以近乎相同的方式竞争。他们的相互嘲笑，多少有点五十步笑百步的滑稽。在孟买待了四天后决定离开，虽然这里也可以找到性价比颇高的食宿，但大城市终归无趣。唯一的遗憾可能是没有亲探最大的贫民窟，但穷人所生活的局促与肮脏在街头巷尾早已目睹，无需更多震撼。

大禅

2017.5.2 孟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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