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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照的奇迹

时间:2018-08-11
  观照的奇迹 序
  一行禅师著 周和君译
  推荐序:让觉知的阳光遍照
  陈琴富
  我们每天总是过得如此忙碌,从早到晚没有一刻停息,直到夜深了躺在床上,才舒缓一口气:我们一生也是忙得如此无厘头,从年少忙到年老,直到躺下了,才惊觉这一生过得如此匆忙而不值。
  这样的日子,感觉上是活著,实际上却是作梦,为什么呢?想想昨夜的梦和昨日的工作,梦好像是假,但梦境中被坏人追杀得满头大汗,吓醒后心脏仍噗噗地急跳个不停,这是假的吗?昨天的日子虽然过得很充实,和朋友喝了一盏下午茶,如今想来却是如梦如幻了不可得,这是真的吗?
  庄周梦蝶,不知蝶是庄周抑庄周是蝶。梦和现实要怎么分辨呢?如果没有带著觉性过日子,生活就是白日梦,如果带著觉性作梦,梦也是真。你是一个清醒的人还是梦中人,其差别就在于日常生活中是否时时保有觉性。
  禅修的要领就是培养念念分明,在每一个当下提起觉性。唐朝大珠慧海和尚在当学僧时,经常自言自语:「主人公,你在吗?在,在!」不知者以为他疯癫,知者了解那是一种深刻的禅修功夫,用意在唤醒自己的觉性,片刻都不离开当下。
  诚如一行禅师所说,思绪、情感如水流,静坐时想要没有妄念,就像是抽刀断水一般徒然,我们既无法阻止念头奔流,比较好的方法是随顺它。其要领就是保持觉知,觉察内心生起的念头和情绪,看著它生住坏灭,不起憎爱、不起执著。
  禅宗五祖付法的著名公案,神秀做了一偈:「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五祖弘忍的评语是:只要照这个境界老实修行,可以不堕入三恶道。惠能做的一偈则是:「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在神秀的渐修法门中,总是要慢慢地把贪瞋等习气拂拭, 擦得雪亮之后,还原清净本性。在惠能的顿修法门中,自性本自清净,毋须拂拭,如阳光普照一般,乌云自乌云,它蒙不上阳光。觉性就是自性的阳光,只要让觉性遍照,我们就是觉者、就是佛。
  一行禅师曾于一九九五年来台弘法,他教导大众观呼吸、 四念处,如何将呼吸和念处结合,在每个当下清楚明白。用了这个方法之后,觉性慢慢增长,自然能领会禅修法要,再进一层则能体解祖师西来意旨。
  在《观照的奇迹》一书中,一行禅师引用当代物理学的理论和《华严经》相即相依的道理,阐释无我义和慈悲义。经过长期禅修的行者,觉性逐渐增强之后,自然能体会佛陀所揭示的空性义理,了解「人无我」和」法无我」的精义,对于诸法不起执著,而能自在过生活。
  当前台湾社会对立气氛严重,我们经常会不自觉地被卷入纷争的情绪中,感到愤怒、沮丧。一行禅师很透彻地分析,只有透过禅修,我们才能了解纷争的双方都是因为我执,也并看自我的愤怒情绪也是源于我执,只有以超越的慈悲心才能化解怒气,才能清楚看到敌人对你的修行所带来的利益,并进而协助对方,使这个社会更臻和谐。
  要学会照顾自己的愤怒情绪,就必须禅修,透过深观愤怒的情绪,了解贪瞋无明习气的本质和根源。在克服了自我的习气后,我们也会了知世间所有生命互相依存的本质,就好像粒子一样,没有一法具有独立的自性,对于一切有情无情众生自然生起大悲心。
  印度圣哲寂天菩萨说过,我们总是期盼这个社会美好,每个人都快乐过活,就像是在地球上铺上一层羊皮一般,让众生都能自在地行走于上。但是我们一时之间找不到那么多的羊,也没有能力一块一块地把地球铺满羊皮,唯一能做的,就是为自己做一双羊皮鞋,穿在自己的脚上。
  在当前台湾社会宗教乱象丛生的时刻,一行禅师也警示我们,要找到一位开悟的老师并非易事,这种人极为罕见,大多数人只能碰到一知半解的人,如果你无法跟随证悟的老师学习,最好的办法就是仰赖你内心的那位老师。就让觉知的阳光遍照,只有当我们的觉性圆满,我们才有能力去照顾别人。时时带著觉性念念分明地过简朴生活,你便拥有一切,你就是一切!
  (作者现任《中时晚报》执行副总编辑)
  推荐序:人间步步安乐行
  单德兴
  研究室的铁柜上,用磁铁吸贴著一行禅师的箴言,旁边则是德蕾莎修女广为流传的「不管怎样,总是要……」的信条。①一行禅师的两段箴言印在米黄色的厚纸上,是奉行他教法的华裔美国女作家汤亭亭(Maxine Hong Kingston)在得知我也是佛教徒之后,于一九九六年三月来信中附赠的。箴言的标题:是「Mindfulness Must Be Engaged」(「正念必须入世」),大意如下:越战期间,许多村落遭到轰炸,一行禅师和同夥认真寻思是该继续待在寺院里修行,还是离开禅堂去帮助在炮火下饱受苦难的芸芸众生,在深思热虑后,他们决定两者兼顾——以正念分明的方式来济世助人,是为「入世佛教」(Engaged Buddhism)。除了尽己之力救济众生之外,他们更坚持定期共修,深知若非以坚实的修行为基础,无法产生足够的定力、慈悲与智慧来自我提升,进而面对、济度在战火下煎熬的众生。虽然其间频遭障碍、挫折,甚至有人因而牺牲生命,但一行禅师和同夥依然不改其志,他们的见识和行履可谓兼具南传佛教的四念处与北传佛教的菩萨心行之长。对于在战地火海中挣扎求生的人,「三界火宅」之说不是譬喻,而是日常生活的真实写照。《八大人觉经》所说的「世间无常,国土危脆」,在饱受战火摧残蹂躏、朝不保夕的人心中,更有著深切的感受与体认。一行禅师也因为提倡正念,积极入世,济度众生,在火海中遍植红莲,而赢得世人景仰。
  初次看到一行禅师的作品,是在一九八O年代末期美国南加州的书店里,第一印象是作者名字的拼法好奇怪(Thich Nhat Hanh,即「释一行」),不知如何念起。原先只是信手翻阅,随即就被深深吸引,不只因为作者的传奇生平、卓绝志业,以及他与美国黑人民权领袖金恩(Martin Luther King,Jr.)的关系,也因为作品本身的特色:文字清新晓畅,蕴含诗意;以平易近人、就近取譬、深入浅出的方式,引介佛法,尤其是南传佛教的法门以及华严要义:以开阔的胸襟,面对西方人和不同宗教、灵修传统的信徒:以入世的精神,坚持和平的理念,致力于实践。正如本书开宗明义指出,「自从开天辟地以,禅修者就明白,他们必须亲身体会,并使用自己那个时代的语言,来表达他们的悟见。……修行者了解该如何在修道的迷雾森林中披荆斩棘,辟出一条不断前往的道路,更肩负必须让这智慧的火把永远灿烂闪耀的使命。」初识法师著作十余年来,笔者趁出国之便观察英美两国的书店,发现西方人对佛教的兴趣甚为浓厚,在所摆出的佛教书籍中,法师的著作数量仅次于DL喇嘛,由此可见他在英文读者心目中的地位,而作家汤亭亭正是法师在欧美世界的许多知名信众之一。
  一行禅师一九二六年出生于越南中部的广治省,俗姓阮,十六岁于归原寺出家,一九四九年受具足戒,为越南临济法脉第四十二代传人。早岁即视野宏大,见解不凡,当学僧时曾要求在传统佛教训练之外增设外国语言、文学、哲学等课程,未果。一九六二年前往美国普林斯顿大学钻研比较宗教,次年赴哥伦比亚大学讲授比较宗教,惟当时越战方殷,法师不忍国人受苦,毅然返乡从事和平运动。一九六四年,与一群越南的大学师生创设「青年社会服务学校」(the School of Youth for Social Services),这个被美国报界誉为「小和平军」(the little Peace Corps)的草根组织,号召了上万名和平志工,到乡间去成立学校、健诊中心,重建遭到轰炸的村落……他成立锦囊出版社(La Boie Press),出版有关和平的著作,创办万行佛教大学(Van Hanh Buddhist University),效法菩萨以六度万行济世,呼吁交战双方和解,虽然不为敌对双方所谅解,但对越南年轻僧人和一般大众却发挥了重大的启发作用。一九六六年,从事和平运动的一行禅师走访「很多战争根源」所来之处的美国,以期正本清源、釜底抽薪,却因为其和平呼吁不容于当权者,而遭到南越政权放逐。②一九六七年,美国黑人民权领袖金恩提名他为诺贝尔和平奖候选人,声称「我不知道还有谁比这位来自越南的温和僧侣更有资格获得诺贝尔和平奖」。③后来金恩公开反对越战,法师发挥了决定性的影响(详见下文)。一九六九年,法师率领越南僧侣和平代表团(Viet—namese Buddhist Peace Delegation)参与巴黎和谈,并在法国创办统一佛教会(Unified Buddhist Church),直到一九七三年巴黎和谈协定签署。越南赤化后,共党政权依然不许他回国,于是法师旅居法国,长期从事难民救援,并于法国、美国与德国成立多所正念禅修中心及寺院。一九八二年,法师在法国南部建立梅村禅修中心(Village Des Pruniers [Plum Village]),后来也在美国维蒙特州和加州设立道场,广纳僧俗四众,主持禅修(包括特别针对美国越战退伍军人、心理治疗师、环保运动者、工商界人士、艺术家、青少年举行的禅七),并赴世界各地弘法,由于教法平易、切实可用,吸引不同文化、宗教、社会背景的人士,所到之处普受欢迎。
  法师通晓越、英、法及中文,除了佛学论述之外,并著有诗集、小说、戏剧、传记等,迄今已有上百本著作风行于世,中译本也有《步步安乐行》(1995[原名Peace Is Everv Step,1991])、《月竹》(1995[原名The Moon Bamboo,1989])、《当下自在》(1995[原名Being Peace,1987])、《生生基督世世佛》(1997[原名Living Buddha,Living Christ,1995])、《爱就要行动》(1999[原名Love in Action,1993))、《爱的箴言》(1999[原名Teachings on Love,19951)、《与生命相约》(2002[译自Cultivating the Mind of Love,The Heart of Understanding,Our Appointment with Life,1999])、《你可以不怕死》(2003[原名No Death,No Fear,2002])、《你可以不生气》(2003[原名Anger:Wisdom for Cooling the Flames,1999])等流通于中文世界。在为《与生命相约》所撰写的序文中,法师提到自己十六岁出家当沙弥时,「使用的第一个佛教功课本是用文言文写成的。在学习佛法的头十年间,我使用文言文佛教经本,并参考当代法师用现代中文写成的对这些经文的注解」,因此很乐于见到自己的著作译成中文出版,「对我来说,这是一次向中国历代祖师报恩的机会。」一九九五年春,法师来台弘法,在中坜宝莲寺主持禅七,并前往农禅寺拜会圣严法师,两位闻名国际的禅师相互顶礼、对拜,谦冲为怀的风范令人感佩。嗣后两人并以「禅与环保」为题对谈,一致认为净化人心为解决一切问题的根本之道。
  一行禅师之所以享誉国际,普受敬重,主要是他身体力行入世佛教,并且开示平易近人的修行方法。一九六四年出版的《入世佛教》(Engaged Buddhism)一书,提出如何将佛教的理想应用于改善在刀兵之灾及不公不义情况下的生活,经过多年提倡,当今的西方人士一提到厂入世佛教」就联想到他,甚至有「入世佛教之父」(the Father of Engaged Buddhism)的称号。④杭特一裴理和范恩(Patricia Hunt-Perry and Lyn Fine)在有关一行禅师与入世佛教的专文中指出,其实「入世佛教」理念源远流长,早见于十九世纪末越南和尚反抗法国殖民统治,而一九三O年代中国太虚大师提倡的人间佛教也促成了越南佛教的中兴运动,主张将佛法落实于日常生活中。一行禅师也自称「做沙弥的时候,我就已经受到人间佛教之理念的激发」,而产生强大的信念:「假如我们能够把佛教落实到现实生活当中去,那我们将能够引导我们的社会朝向正义、自由和慈悲的方向转变。」因此,法师顺应时代需求,特意拈出「入世佛教」一词,提出「能够与现代科学、民主主义、人道主义、生态学以及社会正义之理念相并而行」的现代教法,循循善诱、身体力行,而今入世佛教风行欧美,实为法师提倡之功。至于他的修行法门主要来自原始佛教的四念处,尤其著重观呼吸(即所谓的「安般守意」),将正念带入日常生活的行住坐卧中,结合传统的修行方法与忙碌的现代生活,教导人们如何在洗脸、刷牙、开车、坐车、接电话、等红绿灯……时时提起正念,特别强调经行、微笑,主张只要能随时注意呼吸、缓步、微笑,平和安详自在其中,当下即是净土。
  本书《观照的奇迹》英文版原名《太阳即吾心:从正念到明见禅修》(The Sun My Heart:From Mind fulness to Insight Contemplation),出版于一九八八年,再度以清新、诗意的文字,平易近人的口吻,深入浅出地方便开示。大体说来,法师以华严要义破除心/物、内/外、自/他、迷/悟、大/小、一/多、时/空、生/死……的二元对立,剀切说明万物相摄、相即相入(interbeing)、互融无碍,一即一切、一切即一、无尽缘起的道理,并佐以唯识宗有关觉醒、三摩地、般若、失念(forgetfulness)、散乱、不正知等的说法,阐释心物不二、知晓(knowing)与意识之间的关系。在解说上述佛法时,法师为了方便度众,特意援引西方哲学及科学的理论,相互参照、发明,如以莱布尼兹(Gottfried Wilhelm Leibniz)的学说来破解笛卡儿(Rene du Perron Descartes)的心物二元论,以爱因斯坦(Albert Einstein)的相对论来阐释时间与空间并非独立存在,以邱尔的靴带理论(Geoffrey Chew,Bootstrap Philosophy)来说明宇宙万物相依相存,以薛丁格的波动力学(Erwin Schrodinger,Wave Mechanics)来印证唯有当下,以量子理论(Quantum Theory)来打破日常生活中物质与空间、前后等概念,以超弦理论(Superstring Theory)来包罗宇宙万象等等。然而除了喻事说理之外,本书也有不少抒情的段落,末章一节特别提到,「当我写下这些句子时,我是在写一封情书。希望我所认识与不认识的弟兄姊妹们,都能够读到这些话语,不论你们处于何等无助的悲惨环境,都可因此恢复力量和勇气。」凡此种种,显示了法师善巧运用西方语汇及科学发现,以阐扬佛法、开导世人。
  对法师来说,佛法绝非抽象、虚玄的理论,而足以清新、创意、有情的方式看待一切。如法师以缘起来说明万物之间的关系,揭示彼此之间不一不异、不生不灭、不增不减的道理,果真能够谛观,便能在一张纸中彻见绿树、溪流、阳光、白云、蓝天、碧海……泯灭物我之分、自他之别,进而破除生死之见。另外,在积极救济南越政权倾覆后漂流海上的船民(boat people)之同时,法师也能以缘起的方式来深观世人眼;中十恶不赦的海盗:「如果我们出生、成长于海盗的环境,很可能也会沦为海盗。」至于战争的根源则来自「我们尚未在自己和他人心中播下足够的和平、了解的种子,因此我们对战争也有责任。」他在<请以真名呼唤我>(Please Call Me by My True Names)一诗中,表达了这种「自他不二」的悟见。本书末章对此也有情真意切的开示:「请不断地禅观下去,直到你在最残酷不仁的政治领袖身上、在受到最恐怖刑求的犯人身上、在最富有的人身上、在饥饿瘦弱得不成人形的孩童身上看见自己,直到你在公车上、在地铁里、在集中营里、在田里劳动的人群身上发现自己的存在,直到你在一片树叶、一只毛虫、一滴露珠和一道阳光中领悟自身的存在。请不断地禅观,直到你能在一粒微尘和最遥远辽阔的银河中看见自己。」心量广阔,殷殷期许,读来令人动容。此外,法师并根据当前情境撰写十四戒条,赋予佛法现代解释,方便世人在生活中奉行。总之,法师以缘起、不二、无常、无我观照一切,时时开导有情众生,处处播撒和平与希望的种子。
  一九九九年九月十日,法师的《愤怒:冷却怒火的智慧》(Anger:Wisdom for Cooling the Flames[中译本名为《你可以不生气》])才在美国问世,次日就爆发了举世震惊的九一一事件,怒火立即席卷全美,人心嗔恨、愤怒兼且忐忑不安,全球情绪也随之波动。面对此情此景,法师在纽约接受二十六家电视台访问(观众多达五千万人)及公开演讲时,依然坚持和平的主张,认为恐怖分子之所以做出这种惨绝人寰的激烈行为,一定是心中充满了极为强烈的仇恨。法师呼吁大众不要让怒火冲昏了头,反而更需冷静自持(禅修者藉由观呼吸等方法自我冷却,保持正念分明),深入了解情况,聆听对手的心声,坦诚询问敌人:「请告诉我们,我们究竟做了些什么,而令你们如此痛恨?」并在《纽约时报》刊登全版广告,吁请不要以牙还牙、以暴易暴。⑤法师认为,以仇恨之心进行报复只会落入暴力相向的恶性循环,使情况更加恶化,而根本的解决之道在于慈悲与谅解。这在当时沸沸扬扬的美国有如空谷跫音,益发彰显法师面临巨变时的大智、大仁、大勇。
  这种来自佛法的智慧、慈悲与勇气其实早见于他早年的行径。除了在烽火连天、危机四伏的越南从事社会工作之外,法师对于美国人权运动的影响也有迹可循。前文提及,一九六四年诺贝尔和平奖得主金恩虽为基督教牧师,却大力推荐法师为该奖候选人,足证他对法师的衷心推崇。当时于美国从事和平运动的劳特(Paul Lauter)⑥,在二OO三年十一月十日写给笔者的电子邮件中细述了当时的情境,见证了两位东西方宗教人士缔交的「公案」。由于这段秘辛罕为人知,故不嫌辞费,略述于下。根据劳特的说法,他当时在芝加哥担任美国友人服务委员会的和平教育秘书(the Peace Education Secretary for the American Friends Service Committee[简称AFSC]),这个和平组织虽然反对美国在西贡扶植的腐败政权,但也不支持北越, 因此努力寻求能够促成避免暴力对抗的「第三势力」(Third Force),而一行禅师深植于佛教的和平传统,投入社会济助,具有相当的公信力,其见解既不同于南越或北越的当权者,也有异于主战或反战的美国人士,正是适当人选。根据劳特的描述,法师「既有宗教情操,又有民族意识,致力于改革与和平」。于是,AFSC积极安排法师与美国群众见面,宣扬和平理念,而当时金恩正在芝加哥推展公平住屋(fair housing)的运动,所以劳特介绍两人认识,深入交换心得。原本顾虑因为对越战公开表态而影响黑人民权运动发展的金恩,由于敬佩法师的宗教献身与和平努力,遂起而公开反战。在投入和平运动的美国人眼中,法师不但支持他们「给和平一个机会」(give peace a chance)的诉求,也是真正关怀社会正义。这些人当中有些后来在佛教找到安身立命之处,法师也因其入世佛教而名扬欧美,持续发挥广大的影响力。
  二OO三年十一月初,笔者在汉城的仁川国际机场发现法师的年度新书,名为《创造真正的和平:终结自己、家庭、社会与世界的暴力》(Creating True Peace;Ending Violence in Yourself Your Family, Your Community,and the World),书中以在越南时的真实动人故事,明指入世佛教是「苦难和战争的产物——在火海中绽放的莲花」。法师以一贯清畅的文字、具体可行的方法,再三阐扬和平安详的真谛,教导世人如何由内而外、由小而大,先回归当下自心,化解个人的内在冲突,进而消弭人际间的矛盾和国际间的紧张与侵略。结尾时提出新的全球伦理(A New Global Ethic),并引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二OOO年有关建设和平与非暴力文化之宣言(UNESCO Mani—testo 2000,For a Culture of Peace and Non-violence),揭橥尊重生命、反抗暴力、与人分享、倾听善解、保护地球、重建休戚与共的关系等六大信条。⑦全书综合了法师数十年修学佛法、坚持和平的心得,针对当今世界的迫切需求提供平实、有效的指南,再度展现了法师广度众生、因病与药的慈悲与智慧。
  本文开头所提到的箴言来自《步步安乐行》,印证了法师数十年来始终如一的坚持与教诲:「我们必须觉知世界的真正问题,然后正念会使我们知道何者当为、何者不当为,才能俾益世人。只要我们维持觉知呼吸,继续练习微笑,即使在困难的情境下,许多的人、动物、植物都会从我们的所作所为而受益。你的脚每次碰触地面时,是不是在按摩大地之母?你是不是在种植喜悦与和平的种子?我的每一步正是尝试这么做,而且我知道我们的大地之母是会激赏的。步步安乐。」而这位禅师、作家、学者、和平分子、精神领袖,从东方到西方,从烽火四起的战地到表面承平、内部却翻腾不已的社会,一路行来,始终以坚定不栘的佛法信愿,面带微笑,以沈静、悠远的呼吸,轻盈、稳定的步伐,一步一脚印,将在充满苦难与伤恸的五浊恶世的行脚,化为人间步步安乐行。
  ※本文承蒙劳特与汤亭亭提供相关资料,善详法师提供若干专有名词中译,吕洁桦小姐协助搜集资料,陈雪美小姐润饰,谨此致谢。
  二OO三年十一月三十日 于台北南港
  (本文作者为中央研究院欧美研究所研究员)
  注释
  ①这八则信条录自加尔各答儿童之家希舒·巴满墙上的标示(中译可参阅《一条简单的道路》,台北:立绪,1996,页166-67)。
  ②根据奎恩(Christopher S.Queen)的说法,一行禅师在一九六O年代前往十九国游说,希望能终止越战(“Engaged Buddhism,”Westward Dharma,p.326)。
  ③金恩于一九六七年一月二十五日致函诺贝尔奖提名委员会,提名一行禅师为该年和平奖候选人,全函请参阅www.plumvillage.org。
  ④如汤姆斯(Michael Toms)在访谈中便提出这种说法,见《佛教在西方:二十一世纪的精神智慧》(Buddhism in the West: spiritual Wisdom for the 2lst Century,Carlsbad,CA:Hay House,1998,p.29)。
  ⑤相关报导见徐圆,<一行禅师访问记>,<http:/www.buddhistcompassion.org/yathongm—aster.htm),2003/11/9。
  ⑥劳特后来主编影响深远的《希斯美国文学选集》(The Heath Anthology of American Litera—ture),此书自一九九O年出版以来,广受欢迎,至今已修订四版问世,大幅改变了人们对于美国文学与文化的看法。
  ⑦此宣言为一行禅师的弟子所推动并获得联合国认可,不单单以二OOO年做为和平与非暴力文化之年,并且把二十一世纪最初的十年(二OO一至二O—O年)定为「建设和平与非暴力文化的国际十年」(the International Decade of the Culture of Peace and Non-violence)。
  第一章 从静坐中觉醒
  在静坐中让心止息片刻,心会变得清明
  今天有两个女孩和一个小男孩从村子里来找谭苏一起玩。他们四个人跑到我家后面的小山坡上玩要,过了一个小时左右,他们回来要些东西喝。我拿出最后一瓶自制的苹果汁,给每个小孩倒满一杯,最后那杯倒给苏。由于她那杯是瓶底部分的果汁,所以里面有些果泥。当她看到杯里有小果粒,就噘著嘴不肯喝。不久,这四个小孩又跑回山坡上玩,但苏没有喝任何东西。
  半小时后,我正在房间里静坐,听见苏在叫唤。苏想要喝杯冷水,但她连踮著脚都构不到水龙头。我就提醒她,餐桌上还有杯苹果汁可以喝。她看著苹果汁,发现里面的果泥已经沉淀,果汁看来清澈又可口。她走到餐桌旁,两手捧起玻璃杯。喝了半杯后,放下杯子问道:「这是另外一杯果汁吗,和尚叔叔?」
  「不是,」我回答。「这就是刚才那杯。它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现在就变得清澈又美味了。」苏又看了一下杯子。「真的很好喝。它是不是像你一样在静坐呀,和尚叔叔?」我笑著拍拍她的头说:「应该说我在静坐时禅观著这杯苹果汁,才比较贴切。」
  每晚苏就寝时,我都在静坐。我让她和我睡在同一个房间,靠近我静坐的地方。我们讲好,当我静坐时,她就要乖乖去睡觉,不打扰我。在那种宁静的氛围中,她通常在五到十分钟内就会安然入睡。等我静坐完毕,就替她盖好被毯。
  谭苏是「船民」①的小孩,年纪不到四岁半,去年四月跟著父亲飘洋过海抵达马来西亚,她的母亲还留在越南。当她父亲辗转来到法国时,就托我们照顾苏几个月,他自己则到巴黎去找工作。我教她越南字母,还有一些越南的通俗民谣。苏非常聪明,两个星期后,就能够慢慢拼读托尔斯泰(Leo Tolstoy)写的《傻子王国》(The Kingdom of Fools),我将它从法文翻译成越南文。
  谭苏每天晚上都看著我静坐。我告诉她,我正在「静坐」,但没有解释其中的涵义,或是为何我这么做。每晚当她见到我洗脸,穿上僧袍,并点燃一柱香让满室馨香时,她就知道我马上要开始「静坐」了。她也明白,这是她刷牙洗脸,换好睡衣,然后安静上床睡觉的时间。我从来不必提醒她。
  毫无疑问,苏认为那杯苹果汁就像她的和尚叔叔一样,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就清澈了。「它跟你一样在静坐吗?」我认为,不到四岁半的谭苏不需任何解释就能了解静坐的意义。苹果汁在静止片刻后就变得澄澈:同理,如果我们在静坐中让心止息片刻,心也会变得清明。这份心灵的澄明让我们身心轻安,带给我们力量和宁静。当我们自觉轻安舒畅,周遭环境也会变得清新。孩童喜爱亲近我们,并不只是为了拿到糖果或听故事,而是因为他们能感受到这股「清新」。
  今晚有位访客到临。我把剩下的苹果汁倒满一杯,放在静坐室的桌子上。这时苏已经熟睡,我邀请我的朋友非常安静地坐著,正如那杆苹果汁。
  愈急著让自己平静,就会变得愈加不安
  我们大约坐了四十分钟。我注意到朋友微笑地望著那杯果汁,它已经变得非常清澈了。
  「而你,我的朋友,你是否也像苹果汁一样?即使你不如苹果汁般沉淀得这么彻底,但你不觉得内心少了些焦虑、急躁和困扰吗?虽然你仍然面带微笑,但我想,你在怀疑自己能否变得像苹果汁般澄澈——即使我们再继续静坐好几个小时。
  「这杯果汁的基础非常平稳。而你呢?你的坐姿并不是这么自在安定。那些微小的屑粒只是依循自然的法则,静静地沉淀杯底,但你的思绪却不顺服这样的律则;相反地,它们像一窝蜜蜂,兴奋地到处乱窜,所以你认为自己无法像苹果汁般沉淀。
  「你告诉我,有思考和感觉能力的人不能拿来跟一杯果汁相提并论。我同意,伹我也知道,我们做得到像苹果汁那样,而且可以做得更好。我们不仅在端坐时能保持内心宁静,在行走和工作中也是一样。
  「或许你并不相信我的话,因为在你努力尝试了四十分钟后,还是无法得到你所企求的平静。苏此刻正睡得香甜,她的呼吸好轻盈。我们何不再点亮另一根蜡烛,好好地秉烛夜谈?
  「小谭苏毫不费力地就这样沉睡了。你明白那些夜不成眠的时刻是什么滋味,你愈努力尝试反而愈睡不著。你试著强迫自己内心平静,却感觉到内在有股抗拒力。许多人在静坐的初体验中,也都感受到这股抗拒力,他们愈急著让自己平静下来,就会变得愈加不安。
  禅修,就是去观照并且随顺所有的细微之处
  「越南人认为,这是因为他们受到恶魔或恶业的控制,事实上,生起这种抗拒正是由于我们获得内心的平静。这些努力本身变成了一种压迫。思惟与情绪犹如河水般奔流,若想拦阻一条河的涌动,就会遭遇流水的阻力。所以,较好的方式是随顺著流势,来引导它朝向自己所希望的方向。千万下要企图围堵它奔流。
  「请记住,河水必须流动,我们要顺著它,必须察觉沿途加入的每条小溪,察觉自己内心生起的所有思绪、情感和感受——看它们如何生起、伫留,然后消失。
  「你看见了吗?现在这些抗拒力开始消失了。这条念头之河仍然在流动,但不再隐身于幽黯之中。如今它在「觉知的阳光」之下奔流,要让这太阳在我们内心永远闪耀,清楚照见每一条细流、每块鹅卵石,以及河流的每个转弯处,这就是禅修。最重要的是,禅修就是去观照并且随顺所有的细微之处。
  平静的心,不等于没有思绪,不是感觉的漠然麻木
  「在觉知的当下,虽然那条河仍然奔流不息,我们却感到能够自主。我们觉得身心平静,但不是苹果汁的那种「平静」。处于平静中,并非意味著我们的思绪与情感是冰封僵固的,它跟麻木的情况不同。一颗平静的心不代表心中没有思绪、感觉或情感,平静的心不是麻木不仁,不是心不在焉。
  显然地,单凭思绪和情感无法单独构成我们生命存在的全部。愤怒、憎恨、羞惭、信心、怀疑、不耐、厌恶、渴欲、悲伤和哀痛,都是我们的心:希望、抑制、直觉、本能、潜意识和无意识,也是自我的一部分。
  「佛教唯识宗②对于八种心法和五十一心所有法③有详尽的讨论,你如果有时间,可以参阅相关著作,这些讨论几乎涵容了所有的心理现象。」
  静坐,不需强行压抑内心的念头和情感
  初学静坐的人常以为,为了创造能够进入专注(定)和理解(慧)的状态(即「真心」),必须压抑内心所有的念头和情感(即「妄心」)。他们采用种种方法,如把意念集中在某个对象或数念自己的呼吸,试图摒除纷扰的思绪和情感。专注于某一对象或数息④都是极佳的方法,但它们不是用来压制妄念的。
  我们知道,凡有压制必有反抗——压制必然伴随著反抗。真心与妄心实为一体,否定此就是否定彼,压制此就是压抑彼。我们的心就是我们自己,我们不能压抑它,而必须用一种恭敬、温柔,以及绝对非暴力的态度对待它。
  既然我们连「究竟什么是我」都不知道,又如何能分辨某一心念是妄是真,是否该压制及压制什么?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觉知之光照亮我们的「自我」,让「自我」觉悟,这样我们就能够直视本心。
  正如花朵和叶子只是植物的一部分,波浪也只是海洋的一部分,我们的知觉、感情和思绪也是自我的一部分而已。绽放的花与绿叶是植物外观自然的展现,而波浪是海洋呈现的自然现象,企图压抑或扼杀它们根本徒劳无益,而且这是不可能的。我们只能从旁观察,因为它们的存在,我们就能找到它们的源头,而这个源头正是我们自己。
  阳光即是绿叶,绿叶即是阳光
  觉知的太阳源于自我最重要的部分,能让自我获得觉悟。它不仅照亮了所有的思绪和情感,也照亮了自身。
  让我们回到苹果汁,静静地厂坐著」。念头之河继续在流动,而今在觉知的阳光照耀下,平静地流动著,而我们也祥和平静。这条念头之河与觉知太阳之间的关系,跟真正的河流与太阳的关系并不相同。不论夜半或正午,不论浓云蔽日或金光万丈,密西西比河的水依然潺潺流动,一切都没改变:但是,当觉知的太阳照耀在我们的心念之河上,我们的心就会转化。这儿的心念之流与觉知的太阳本质是相同的。
  让我们思考一下叶子的颜色与阳光之间的关系,这两者的本质也别无二致。在午夜时分,星光和月光只能映照出绰绰树影:一旦阳光乍现,那叶子的绿色就会立刻显现。四月时,树叶之所以嫩绿欲滴,是因为阳光照射的缘故。某日,我独自在林中静坐,便仿拟《心经》⑤写下这首诗:
  阳光即是绿叶
  绿叶即是阳光
  阳光不异绿叶
  绿叶不异阳光
  一切形色亦复如是⑥
  静坐时出现的双重自我,哪一个才是真我?
  一旦觉知的太阳开始照耀,当下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静坐,让觉知的太阳更容易升起,我们得以看得更加清晰。当我们静坐时,似乎存在著双重自我,一个是思绪和情感的流动之河,另一个则是照耀著它们的觉知太阳。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我?到底孰真?执假?孰善?孰恶?请平静下来吧,我的朋友。先放下你那把概念思惟的利剑,别急著将你的「自我」砍为两半。这两者都是自我,它们既不真,也不假:它们既真又假。
  我们知道光和颜色是息息相关的,同理,自我的太阳(指觉知)和自我的河流(指思绪和情感)也没什么不同。跟我一起坐下来,让你的脸上展露笑容,让你心中的阳光闪耀。假如有必要,你可以闭上双眼,好将自己看得更清楚些。
  你的觉知太阳只是自我之流的一部分,不是吗?它和所有心理现象一样,依循著同样的法则:生起,然后又消失无踪。科学家用显微镜检视某物时,必须让光线照射在「被观察的对象」上:要观察自我也必须这么做,让觉知的阳光照耀「自我」。
  快将理性之剑放下,别把自己砍成片段
  我要你快将理性之剑放下,别把自己砍成片段。事实上,即使你想要这么做也无能为力。你以为可以将阳光与叶子的绿色分开吗?你不再能区分进行「观察」与「被观察」的自我。当觉知的太阳照耀时,思想与情感的性质就转化了:它与观察的心是一体的,但它们就像叶子的绿色与阳光般,依然有所区别。不要由「二元」的概念骤然摆向「一元」观。
  这个永远安住当下的觉知太阳同时也是自身的觉照对象。当我们点亮一盏灯时,那盏灯本身也被照亮了。「我知道自己知道。」「我意识到自己在意识。」当你心想:「觉知的太阳已经在我心中熄灭。」就在这瞬间,就会以超越光速的速度重新亮起。
  别将你的心沦为战场
  在觉知之光的照耀下,观察内心发生的各种变化。
  你会发现,就连呼吸也已经改变,与这个在进行观察的自我变得「不二」(我不想用「一」这个字)藉由觉知,你的思绪和情感也会在刹那间转化。当你不再试图去论断或压抑这些念头,它们就会与观察的心融合。
  你可能经常觉得烦躁不安,而这份烦躁又不会自动消失。碰到这种情形时,你只要安静坐著,随著呼吸的韵律,面带微笑,并让你的觉知之光照耀著这份不安。切莫试著摧毁或论断它,因为这份不安正是你自己。它只是生起,停留一段时间,然后就会自然地消失。
  先别急著找出这种不安的源头,不要大奋力想让它消失,只须觉照它即可。你将会看到它一点一滴地开始变化,最后跟你这个观照者融合成片。只要在觉知的光明中,任何的心理状态终究会软化顺服,并获致跟「观察的心」同样的状态。
  禅修,不是要跟内心的问题奋战
  在整个禅修过程中,要让觉知的太阳不断闪耀。就像真正的太阳能照亮每片叶子和草尖,我们内心的觉知之光也照亮每个念头和觉受,让我们观照它们,觉察它们的生起、停驻和消失。在过程中不做任何论断或评价,保持不迎不拒的态度。
  很重要的是,不要将觉知视为自己的「盟友」,然后号召它来压制「敌人」——也就是内心难以驾驭的念头。别将你的心化为战场,别在那儿发动一场战争,因为你所有的感受——欢喜、悲伤、愤怒、憎恨——都是自己的一部分。而觉知犹如一位大哥哥或大姊姊,温和又专注,在那儿引导和照亮所有的心念。
  觉知是充满包容力与清明的状态,是非暴力和无分别的:觉知只是在那儿密切观察思绪和情感,而不论断它们的好坏,或将它们画分为不同阵营,陷入彼此的争斗。
  好与坏两股相对势力常被喻为光明与黑暗,但我们假如以不同的方式来看待,就会发现,当光明照耀之际,黑暗并未消失。它没有离开,而是融人光明之中,它本身变成了光明。
  刚才我邀请我的客人微笑。禅修,并不表示要跟内心的问题奋战,禅修意味著观照,你的微笑证明了这点,它显示你与自身和谐相处,显示了觉知的太阳正在你心中闪耀,而你已经掌控自己的内心状态。因为这时候你才是真正的自己,你已经获得某种程度的平静,而这份内心的平静正是吸引孩子乐于亲近你的原因。
  我学会在一切活动中保持觉知
  我们能够做得比一杯苹果汁更好。我们不仅在坐著不动时,可以平静地沉淀下来,即使是行走坐卧,或甚至是工作之际,也都能如此。当你在散步、冲一杯茶或咖啡,或洗衣时,是什么东西阻挡内心觉知的太阳闪耀生辉?
  当我初次成为慈晖寺⑦的学生,我学会在一切活动;中仍保持觉知——不论是在园中除草、耙取池塘边的浮叶,或是在厨房洗碗,我都遵照读体律师⑧在他那本禅修手册《毗尼日用切要》中所教导的方法,去练习觉照。
  这本小书上说,我们必须全然觉察自己所有的活动。当一个人醒来的时候,要知道自己是醒著的:在穿衣服时,要知道自己是在穿衣服:洗手时,要知道自己在洗手。读体律师写了一首偈颂,以便我们在洗手或穿衣时能够诵念,好让我们一直保持在觉知中。以下是他为我们在穿衣时背诵所作的偈:
  我于穿衣际,
  但愿诸有情,
  温暖涌心间,
  恒不失正念。
  弟子的举止,就是他禅修的境界
  藉由这类偈颂的帮助,觉知的阳光就很容易照耀在我们的日常活动,以及思绪和情感上。当我年幼时,常听见母亲告诉姊姊,女孩子必须注意自己的每个举动。我当时很庆幸自己是个男孩,不必像她那样随时注意自己的举止。直到我开始习禅时,才恍然大悟,自己在行为举止的留意要比姊姊当年还更多上千百倍。
  我所专注的不仅是自己的举止,还有思绪和情感。我的母亲就像天下所有的母亲一般,明白注重自己仪态举止的女孩,外表会显得更加光采动人。她的举动毫不愚蠢、急躁或笨拙,看起来非常温婉、柔和、优雅。其实,我母亲在不知不觉间,已教导姊姊体验禅修了。
  同样地,修习正念的人看起来也很优雅。禅师只需观察弟子在日常生活中如何击钟、打扫庭院和摆设碗筷,就能判断他的成熟度如何;禅师能在弟子的举止和个性中,看出他的「单修境界」。这个「境界」就是平日修习正念的成果,禅师称之为「禅味」。
  你会用多少时间喝杯茶?
  禅修的秘诀在于,要对自己的存在随时保持觉照,不论身处任何环境,让觉知的太阳持续照耀内心生起的每一件事。在喝茶的时候,我们的心必须全然专注于喝茶本身。若我们能全神贯注,喝茶或咖啡也能成为日常生活的乐趣。
  你会用多少时间喝茶?在纽约或东京的咖啡馆,人们总是到店里点杯咖啡,匆忙地喝完、付帐,然后又行色匆匆地赶路办事。这样顶多只花几分钟。通常店内会播放震耳欲聋的音乐,你一边听音乐,一边看著别人匆忙吞饮咖啡,心里则是盘算著待会儿要做什么。这实在不能称为喝咖啡。
  你参加过茶道吗?人们聚集在一起,花两、三个小时喝几杯茶。这些时间可不是花在聊天闲扯上,而是花在相聚品茗这件事而已。你或许会认为这么做是不负责任的表现,因为这些人根本将世界大事置诸脑后,但你必须承认,这些人的确懂得如何好好地喝茶,他们了解与朋友品茗的乐趣。
  花两个小时喝杯茶,我同意是有些过分了。生活中还有许多其他事要做:整理花园、烧饭洗衣、清洗碗筷、装订书籍或写作。或许这些事比不上喝茶或到山坡上散步来得有趣,但如果带著完全的觉知来做这些事,就会发现它们也相当令人愉悦。即使饱餐一顿后去清洗碗筷,也是件享受的乐事。
  我们所洗的每一个碗都是奇迹
  我认为,只有当你不是真正在洗碗时,才会觉得洗碗是件苦差事:一旦你站在洗碗槽前,卷起袖子,将双手浸泡在温水中,那感觉说实在并没那么糟糕。我很能享受慢慢洗碗的乐趣,充分感受到每一个碗盘、水流的存在,以及双手的律动。
  我知道,若当时只是急著把碗洗好,然后可以去喝杯茶,那段时间必然会很难捱,而且不值得这样过。这么做会相当悲哀,因为生命中的每分每秒都是奇迹。那些碗盘本身,还有我此时此刻站在这里清洗,都是一种奇迹!
  我在《正念的奇迹》这本书中曾写到这点。我们敲响的每一记钟声、所写的每首诗,以及所洗的每个碗,都是个奇迹,每件事都具有同样珍贵的价值。
  神圣与世俗的疆界已泯除
  某日,当我在洗碗时,突然觉得自己的动作神圣尊贵,就如同在为新生的佛陀洗浴。这位新生的佛陀如果读到这段话,必然会替我感到高兴,丝毫不会因为被拿来跟一个碗相提并论而觉得受辱。
  在觉照中的每个思惟、每个动作都是神圣的。在这片光明的领域中,神圣与世俗的疆界已泯除。我承认自己洗碗所在费的时间较长,但我时时刻刻都活在当下,而且内心十分快乐。洗碗这件事既是手段,也是目的——换句话说,洗碗不仅是为了洁净碗盘,也是为了洗碗而洗碗,让自己在清洗碗盘时的每一刻都保持觉知。
  如果我不能以愉悦的心情来洗碗,只想尽快将碗洗完,好去喝好茶,那我同样也无法尽情快乐地享用这杯茶。虽然一杯茶在手,心里却仍惦记著其他事,这样一来,这杯茶的滋味和品茗的乐趣都消失殆尽,我的心永远都悬念于「未来」,绝不可能活在「当下」
  如何培养觉知?你得自寻答案!
  让我们能够「挣一口饭吃」的工作,同样也能以洗碗的精神来进行。在僧团中,装订书本是我的主要工作。我运用一支牙刷、一个小滚轴和一块极重的防火砖(约四、五磅重),就能每天装订两百本书。
  在装订前,我会先将书页按顺序沿著长桌四周排好:然后我绕桌而行,每走完一圈,就能收集好完整、顺序正确的书页。绕桌而行的时候,我知道自己不会走偏,所以我的脚步非常缓慢,每收集一页纸张,都清楚觉察到每个动作:我呼吸轻缓,同时也觉察每个呼吸。当我装帧书页、上胶,并装订奸封面时,内心非常平静。
  我知道自己的速度比不上专业装订师傅或机器,无法生产那么多的书,但我也明白,自己其实并不厌恶这份工作。如果你希望赚许多钱花用,就必须工作卖力且动作迅速;但是你如果只想过简朴生活,就能轻省地工作,并活在完全的觉知中。
  我认识许多年轻人宁可减少工作时间,每天大约四个小时,过著清贫的生活,好让自己活得简朴又快乐。这或许是解决目前社会问题的方法——降低无用物品的生产量、与失业的人分享工作,并且实践简朴快乐的生活。有些社团和有些人的做法已经证明这是可行之道。这让未来充满了希望的徵兆。
  或许你会问,在洗碗、装帧书籍,或在工厂、办公室上班时,到底如何培养觉知?我想,你得自己去寻找答案。只要尽己所能地让内在的觉知之光保持明亮,终会发现适合自己的方式:或者你也能尝试别人走过的路——像是背诵读体律师的偈颂,或是全心专注于自己的呼吸。
  在每次的吸气和吐气、在肺部的舒张与收缩之间,都能保持觉知。当心中有念头或感觉生起时,就让它随著你的呼吸自然流动。它们或许能提醒你随顺自己的呼吸,帮助你呼吸得更轻柔和缓。
  绽放一抹微笑,你就安住于觉知之中了
  当你专注于呼吸,就能暂时充分保持清醒。你已经又往成功迈进了一步,不是吗?所以,何不展露微笑?这一抹微笑就证明你已经办到了。看见你的笑容,我立即明白你正安住于觉知之中。请让这抹微笑永远绽放,这就是佛陀的微笑。
  古往今来,曾有多少艺术家竭尽心力地想让这朵微笑的小花展现于无数的佛陀雕像上?或许你在柬埔寨吴哥窟⑨众佛的脸上见过,或是在印度西北部犍陀罗⑩的僧院中见过,我相信他们所雕的佛像脸上,也呈现著同样的笑容。你能想像一个充满愤恨的雕刻家能创造出如此脱俗的笑容吗?
  当然不可能!我认识在越南茶瞿(Tra Cu)山那位创作「大涅盘」像⑾的雕刻家。在创作此雕像的六个月期间,他每日茹素、打坐和读经。
  蒙娜丽莎的微笑是淡淡的,只是一种微笑的暗示。即便是那样的笑容,都足以松弛你脸上所有的肌肉,除去内心的烦忧与尘劳。绽放轻柔的微笑就能够滋养觉知,并有镇静人心的奇迹功效,让你重拾失落的平静。
  当你独自漫步于山坡、公园或河边,可以依循自己的呼吸前进,面带笑容。当你感到疲倦或烦躁时,可以平躺下来,双臂置于两侧,全身肌肉放松,只保持对呼吸和微笑的觉察。这样的放松方式很美妙,而且能让身心非常舒畅。
  如果你每天进行数次,将获益良多。专注地呼吸和微笑,可以为你和周遭的人带来快乐。纵使你花费许多钱为家人买礼物,绝比不上你的觉知、呼吸和微笑所能带来的真正快乐,而且这些珍贵的礼物不必花费任何一分钱。
  数息,可以让你平静且专注
  如果你的心情过于烦躁不安或压力过于沉重,而无法随顺呼吸,这时就可以运用数息的方式。第一次吸气和吐气时就数「一」,这期间要一直专注这个数字。在第二次呼气和吐气时数「二」,不要让自己分心。依此方式一直数到「十」,然后再从「一」开始算起。
  若是在这段期间你分心了,可以从「一」再重头算起。当你整个人平静且专注,就能够不依赖数息而随顺呼吸。
  你用镰刀割过草吗?我在五、六年前曾买过一把镰刀,打算割除小木屋四周的杂草。我花了一个多星期才找到最好的使用方法。不论是站立的姿势、手握镰刀的方式,还有刀锋挥向杂草时的角度,都非常重要。
  我发现,如果在挥刀时配合臂膀的动作与呼吸的规律,保持不疾不徐,觉察自己的活动,就能够工作较长的时间。如果没有这些条件彼此协调,那么不到十分钟就会感到疲倦。
  某天,有位义裔的法国人来拜访我的邻居,我请他教我使用镰刀。他在这方面比我在行,但他大部分时间都保持同样的姿势和动作。令我惊讶的是,他也是让动作与呼吸协调一致。从此以后,每当我见到邻居在割草,我就明白他们是在修习觉知。
  身体不仅是追求真理的工具,它本身就是真理
  在我拥有镰刀之前,还用过其他工具,例如十字镐、铲子和草耙,同样要协调呼吸和动作。我发现,除了极费体力的工作,像是移动巨石或推动大型的手推车(这些很难让人保持完全觉知)之外,大部分的工作如翻土、犁沟、播种,或施肥、浇水等,都能够以放松和保持觉知的方式进行。
  过去这几年来,我一直避免让自己疲乏和分心,我认为人最好别虐待自己的身体。我应该像音乐家珍惜自己的乐器般,小心地照顾自己的身体,以尊敬之心对待它。
  我对自己的身体实施「非暴力」政策,因为它不仅是我们追求真理的工具,它本身就是真理:身体不仅是座圣殿,同时也是经验丰富的哲人。我非常喜爱和尊敬自己犁田和装订书籍的「工具」,当我使用这些「工具」时,全神专注于呼吸上,而且发现它们跟我呼吸的律动一致。
  一棵薄荷所带来的深远影响,与一首诗完全相同
  我不知道你每天从事什么样的工作,但我知道,有些工作比较容易带领人们走向觉知。例如,写作就比较不容易保持正念。
  当我写下句号,我心里才明白一个句子写完了。但在书写这个句子的过程中,比如说现在,我仍偶尔会失去觉照。因此,过去几年来,我经常从事劳动工作而较少写作。
  有人告诉我:「种植蕃茄和莴苣或许也能通向一切真理,但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具备写故事和诗的才华,请别把你的时间浪费在体力劳动上!」
  其实我并没浪费任何时间。种一棵植物、洗碗或割草,跟写一首诗同样都是永恒与优美的!我无法理解为何写诗就优于种一棵薄荷。播种带给我的乐趣和写诗一样多。对我而言,一棵莴苣或薄荷的嫩芽,在时空中所带来的深远影响力,与一首诗完全相同。
  当我在一九六四年协助创立高级佛学研究大学 (University of Advanced Buddhist Studies)时,曾犯下严重错误。那些学生都是年轻的比丘和比丘尼,只是在校园中研习书本、经文,以及钻研各种理念。到头来,他们除了学到一丁点的知识和拿到文凭之外,其余一无所获。
  过去,新剃度的沙弥刚进入寺院,会马上被领到菜园中,学习全神贯注地割草、浇水和耕种。他们阅读的第一本书是读体律师的偈颂,内容包括穿衣、洗手、过河、挑水、早起穿鞋,以及各种日常实务,奸让学生们整天修习觉知。之后他们才开始研读经论,并参与团体研讨和私下请教禅师,伹仍然是研读与实务修行并重。
  如果我有机会协助创建另一所大学,我会依循传统僧院的学习方式。那样的僧团将会让所有学生沐浴在觉知之中,共同吃、睡和工作,度过每天的生活,就像法国的方舟之家⑿,或是和平之乡⒀或芳贝(Phuong Boi)禅修中心那样。我确信,全世界各种宗教、禅修和研习中心都很相似。这也是我们办大学的优良典范。
  每个人都必须找到一处心灵家园,让自己有个避风港
  我们每个人都需要「归属」于某个地方,像是某个禅修中心或僧院,那里灵秀的风光、钟鸣,甚至建筑物的式样,都在提醒我们回归觉知。在那些地方待上几天或几星期,对身心的复苏是有助益的:即使我们无法实际到那里去,但只要想到,便打从内心里微笑,感到平静又快乐。
  住在那儿的人们应该会散发平静和清新的氛围,这是安住于正念所呈现的果实。他们必然得永远在那儿,好照顾我们的心灵,安慰和支持我们,帮助我们疗愈心中的伤痛。我们每个人都必须找到一处心灵家园,让自己有个避风港,彷佛孩子受挫折时就会飞奔到母亲那儿寻找抚慰和庇荫。
  一九五O年代末期,我和几个朋友在越南中部的大乐(Dalat)森林建立芳贝禅修中心(亦名Fragrant Palm Hermitage),那是我们的灵性家园。后来有些人离开,成立了锦囊出版社、社会服务青年学校、万行大学,以及常照(Thuong Chieu)寺,心中还是不时忆起芳贝禅修中心,让每所新成立的机构都以自己的方式成为一座心灵家园。
  许多人投入社会改革工作,亟需一处这类能提供心灵疗愈的处所。当我们因战争的缘故无法返回芳贝禅修中心时,便避居到常照寺:而当常照寺也变得无法容身后,我们就在法国著手建立梅村禅修中心。⒁
  藉由觉知,日常生活的行动都会产生新意义
  我们过著极忙禄的生活,虽然不必像以往的人们从事那么多的体力劳动,但似乎总是感到时间不够用。有人说,他们连吃饭或呼吸的时间都没有了,我相当能够体会。我们该如何面对这种情况?我们能够力挽狂澜,让时间放慢脚步吗?
  首先,让我们点亮心中那把觉矢口的火炬,学习如何在喝茶、吃饭、洗碗、行住坐卧、开车、工作时,都让自己保持觉知。我们不需被环境要得团团转,因为我们并非只是随波逐流的叶子或浮木。藉由觉知,日常生活的行动都会产生新意义,我们发现自己不是机器,从事的活动并非只是漫不经心的重复。整个人生、宇宙和我们自己都是一个奇迹。
  当我们的心受到混乱和散逸侵扰时,可以自问:「我现在到底在做些什么?我在浪费生命吗?」这些问题马上就会重新点燃觉知,让我们专注于自己的呼吸。我们的脸上会自然展现微笑,工作的每一刻都朝气蓬勃。 如果你想唱歌的话,请唱歌吧!真正地开怀高唱!
  保有觉知,我们就是「佛陀」
  有位政治学教授问我,静坐时心里想些什么。我告诉他:「什么都没想。」我说,我只是专注于当下和眼前发生的事。
  他看起来不太相信,但这是事实,当我静坐时,几乎完全没有运用推理思惟能力(也就是分别意识)。我不会试图分析事情或解决复杂的问题,例如数学难题或谜语。即使是我在参详公案⒂时,也就只是让它在那里,全心关注著它,而不急著去解释或诠释。因为我了解「公案」并非一道待解的谜题。
  在觉知的意义上,「参详」并不意味著分析,而只是接续不断的「觉察」。思考需要耗费许多能量,这些活动会令我们疲惫,但若是安住于觉醒或觉察的活动中,情况就截然不同。
  我们往往以为禅修需要「大脑」不断地运作才行,但事实并非如此。禅修者并非思考者,禅修者并不从事心智活动;相反地,禅修代表心灵处于歇息状态。
  从我们谈话开始,我就未曾要求朋友运用「大脑灰质」,只是邀请他与我一起去「观」、去「体认」。我们必须集中精神才能办到,但不是透过分析。我们必须全神贯注,不做任何思辨或诠释。全神贯注意味除了专注力别无其他,这是一种能将你从睡梦中带来苏醒的载具。
  假如你对自己的生气、感觉、思考或行住坐卧等,没有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你就等于陷入昏睡。卡缪在他著名的小说《局外人》⒃里,曾把他的叛逆主角描写成「行尸走肉般」的男人。这就像活在一个黑暗的房间里,缺乏觉知的光明。但是当心中的觉知之光点亮,你的生命就从睡眠中跃入觉醒。
  在梵文里,「buddh 」这个动词即代表「醒过来」,而一个觉者就称为佛陀(Buddha)。佛陀就是一个「永远」处于觉醒状态的人。我们有时能够保有这份觉知, 所以,我们「偶尔」是佛陀。
  每当觉知之光点燃,专注和理解就会自然呈现
  觉知(英文为awareness,巴利文为sati,梵文为smr—ti⒄),意思就是「觉察(being consious of)」、「忆念(remembering)」或「明了(becoming acquainted with)」,伹我们必须在「正处于觉察……的过程」或「正处于忆念……的过程」这层「当下进行」的意义中来使用这个字。我们或许认为,觉知就是认知或全心全意,但它的意义并非仅止于此。觉知还包含专注(定,三摩地⒅)和理解(慧,般若⒆)。
  定与慧的结合,既决定了觉知的强度,也是觉知的结果。每当觉知之光点燃,定(心一境性,one-pointed— ness)和慧(明见,clear—seeing)就会自然呈现。专注和理解通常用于表示觉知的结果或效用,如果要表达的是前因,可以用「止」和「观」这两个词。
  如果我们能够做到「止」和「观」,就能达到「明见」。但是,什么东西必须止住呢?也就是忘失、散乱和烦恼等失念和不觉照的状态必须停止。「止」并不是压抑,而是把失念转化为忆念,把缺乏觉照转化为觉照。⒇
  修行的目的在于看清实相
  禅修,并非练习分析或推理。在修习觉知、专注(定)和理解(慧),以及止和观时,没有锐利的逻辑之剑用武之地。在越南,当我们煮一锅乾玉米时,会专心顾好那盆火,等几个钟头之后,玉米粒自然就松软裂开。
  当阳光洒落在雪地上,积雪会慢慢消融:当母鸡孵蛋时,蛋壳内的胚胎会逐渐发育成形,直到小鸡有足够的能力破壳而出。这些都是描绘禅修作用的最佳写照。
  修行的目的在于看清实相(事物的本来面目),也就是「心」和「心所」(21)。当我们说到心和外在世界时,立即就会掉入二元论的概念陷阱中:若使用「心」和「心所」这类字眼,就能避免概念上的分别所带来的伤害。
  禅修的作用犹如锅子底下的那盆火、照耀雪地的阳光,或是母鸡孵蛋的体热。在这些例子中完全不用推理或分析,需要的只是耐心和持续的专注。我们能让真理自然地显现出来,却无法以数学、几何学、哲学或任何理智运作来描述。
  伟大的发明经常是透过直观而启悟
  「实相无法藉由概念来把握真理。」我不知道当初是谁先说过这句话。当我们全神贯注地进行观察时,内心也会生起这样的看法。概念只能将实相切割咸零碎、毫无生命,而且看似彼此没有关联的小片段。
  许多科学家都承认,伟大的发明经常是透过直观而启悟。对他们而言,理智本身并非发明的原动力,而只是扮演事后解释和支持论证的角色。这些发现通常都发生于最出其不意的时刻,在科学家们没有积极从事思考、分析或推理的状态下,不经意地灵光闪现。
  由于科学家持续钻研某个问题,所以,不论日常生活的吃喝或行住坐卧,都将心力全然投注其中,深具启发性的观念就这样被点亮了。
  那些镇日参公案的人也完全一样。我们可以说「冥思」一则公案,但更精确的说法是「参」(examining)或「观」(looking at)公案。人生面临的所有问题、爱欲、憎恨、哀伤和痛苦等烦恼,以及生和死、色和空、有和无等想法,都能够拿来当做「参的对象」。
  在梦中能保持觉知
  觉知,同时是因也是果,是专注(定)也是理解(慧),是止也是观。只要燃亮觉知之光,我们便能专注且平静,更能清晰地照见自己。当发电机运作时,电流的流动能够使灯泡发亮:若持续替电池充电,能量就在电池中累积。
  同样地,当一个人不断保持觉知,专注与理解就会累积,这即是所谓的「精进」。这时,一个人即使在睡梦中,也不会停止觉知,甚至睡梦中的人在自己都不知道的状态下,仍继续参公案。有时,睡梦中的我们仍保持觉知。当我精进修行时,甚至能在梦中看见自己保持觉知。
  一个人如何能想像那无法想像的事物?
  为了观察得更清楚,科学方法经常尽量限制观察的领域;范围愈小,能专注的程度就愈高。可是,进入次原子粒子的领域后,科学家们发现,粒子之间其实彼此牵动,甚至受到进行观察的科学家本身的心念所影响。
  有一群理论物理学家发展出所谓的「靴带理论」(22)。他们认为,宇宙间所有的事物和生命都是依赖其他的事物和生命而存在。我们一直相信,粒子构成「物质」,但事实上,所有粒子皆依赖其他一切粒子而存在,没有任何粒子拥有独立的自性——「所有粒子皆由其他粒子所组成」。
  这个观念与《华严经》(23)中「一切即一」的看法不谋而合。(24)
  如果实相是一种相互作用,是一种「互即互入」(25)的现象,那我们如何直探实相的本质?曹洞宗(26)教导弟子只要去观察,不做思辨也不论断。
  他们说:「一个人如何能想像那无法想像的事物?不思惟,就是禅之本质。」(27)
  我喜欢越南文的rquan chieu」(观照)一词,因为它有光明照耀于某物而得以看清的含义——一种不沾染臆测、推论、诠释或评价的观察。
  当阳光不断照耀一朵莲花时,花朵卓然绽放,莲子就会展露。同理,透过禅观,实相也会慢慢地呈现。在禅修中,清净觉照的主体与客体是不可分割的。
  这世间并不存在任何全然客观的现象
  在二十世纪以前的科学界,研究者与其研究对象之间总是被划上一道界线;时至今日,除了在原子研究领域,情况通常依旧如此。一位病毒学家与他在显微镜下所观察到的病毒,被视为两个互不相干的独立个体。(28)
  禅修所抱持的态度却截然相反。想想阳光与绿叶间的关系,当我们以觉知照耀某物,它就改变了,与觉知融合在一起。
  例如,当你察觉到自己很快乐,你会说:「我知道自己是快乐的。」若是说得再深入些,你可能说:「知道我察觉到自己是快乐的这件事。」
  这里面有三层含义:快乐、察觉到快乐,以及知道这份察觉。我现在是运用这把概念的利剑来说明其中的要旨,但实际上这三个层面是一体的。
  在教导觉知的《四念处经》地中,运用诸如「观身如身」、「观受如受」、「观心如心」、「观法如法」这些说法,为何要重复身、受、心、法这些字眼?有些论(30)说,重复这些字的目的在于强调它们的重要性。
  其实不然,我认为重复这些字眼是为了提醒我们,不要将禅修者(能观)与禅修的对象(所观)割裂开来。我们必须与此对象平等无分、相融无间,就像一粒盐融人海洋。
  面对公案的态度也是如此。公案不是需要运用理智解答的问题。公案如果是别人的话,就称不上是公案了。只有属于我们的公案才是真的公案。
  公案必须是我们的生死大事,不能与我们的日常生活脱离:公案必须根植于我们的骨肉之中,而我们正是滋养它的沃土。唯有如此,公案的果实和花朵才真正属于我们‘
  「理解」(comprehend)一词是由两个拉丁字根组成:「com」(共同在一起)和「prehendere」(拿取或抓住)。理解某个事物,就表示抓住某物并与它联系在一起。若是仅凭表象来分析某人,而没有同他融在一起,没有设身处地站在他们的立场,没有进入他们的内心,那就永远不可能真正理解他们。
  神学家马丁·布伯(31)曾说,人和上帝之间并非主体与客体的关系,因为上帝不可能成为知识的对象。
  二十世纪的物理学家已发现:「没有全然客观的现象存在:也就是说,没有独立于观察者的心而存在的现象。相对地,所有主观的现象都呈现—种客观的事实。」(32)
  注释
  ①船民:乘渔船或舢板逃离越南的海上难民。越战结束后五年期间(1975—1980),大量越南人民搭乘各种海上交通工具离开越南。西方国家就称这些人为「Boat Peo-ple」。
  ②唯识宗(Vijnanavada):又称为法相宗,中国佛教十三宗之一。以唐代玄严,(600—664)为宗祖,本派主要继承古印度瑜伽行派的学说,主张外境非有、内境非无「万法唯识」,认为宇宙万物全都是心识动摇所变现的影像。特别以《解深密经》和《成唯识论》为本派宗旨。
  ③唯识宗把字宙万有区分为五大类,即八种「心法」、五十一种「心所有法」、十一种「色法」、二十四种「心不相应行法」、六种「无为法」,统称「五位百法」。
  八种心法:也就是八识,即眼、耳、鼻、舌、身、意、末那(末那是思量的意思,指凡夫妄起我执的根本)、阿赖耶(阿赖耶识是含藏宇宙一切色心的种子,又名种子识,是前七识的根本)。这是指因客观境界起分别思虑的根本体。
  心所有法是与心法相应的各种心理活动,共分六类(遍行、别境、善、根本烦恼、随烦恼、不定),细分为五十一种。
  ④数息:又称为「数息观」,就是数念呼吸的吸气和吐气,帮助心念专注的禅修法。「数」,即数数字:「息」,指个人鼻息、气息。修数息观,就是将心念专注在气息和数字上,藉以停止心念的迁流和昏合。
  ⑤《心经》:全名《摩诃般若波罗密多心经》,唐玄奘译。本经系将内容庞大的《般若经》浓缩,成为表现「般若」精神的简洁经典。全文仅二百六十字,是佛教流行最广的经典之一。一行禅师在此是模仿《心经》的「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宰。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⑥{般若)(Prajfia),一行禅师著,出自《沙地上的足迹》(Footprmts on the Sand,SanJose:La Boi Press)。
  ⑦慈晖(Tu Hieu)寺:位于越南顺化(Hue)市,创建于1843年。
  ⑧读体(Doc The)律师(1601—1679):明末律宗干华派第二祖,后改名「月见」。明清之际,戒法沦丧,读体律师力挽狂澜,以身示范,改革颓堕之风。其所著《毗尼日用切要》是传戒时必须熟读的典藉。
  ⑨吴哥窟(Angkor Wat):东埔寨吴哥王朝的都城遗迹,是世界七大奇迹之一。其中的大吴哥城是由十二世纪虔信佛教的国王加亚华尔曼七世(Jayavarman vll)所建立,城中有数百座微笑佛像的雕刻。
  ⑩犍陀罗(Gandhara):位于古印度西北部,在今巴基斯坦、阿富汗境内,是古印度的佛像艺术中心之一,当地佛像呈现希腊雕像影响下的写实风格。
  ⑾大涅盘(Parlnlrvana)像:指佛陀往生时侧身而卧的姿势。
  ⑿方舟之家(Ark Community):这是一个由忘工所组成的团体,专门收容心智障碍的人土。1964年时,由Jean Vanier在法国创立,目前已遍及世界各地,大多是由当地的教堂所支持。
  ⒀和平之乡(Shanti Niketan):位于印度西孟加拉省,泰戈尔曾在此地创建「印度国际学园」(Visva-Bharati),是一所类似森林小学的学校。在这个学园里,教育不只是知识累积,而是生活的全部,因此有一段日子只招收住宿生,师生一起生活,从早起沐浴到晚上就寝都在一起,并轮流做饭分菜。
  ⒁梅村禅修中心:1982年,由一行禅师在法国南部建立的寺院和禅修中心。在梅村,全年都有世界各地前来参加禅修的人士,近几年迅速扩展,目前已发展成七个小型的聚落。
  ⒂公案:本义是官府中判决是非的案例。禅宗将历代高僧的言行事迹记录下来,作为禅修者的指示,渐渐成为一种禅修对象,或禅修者的座右铭,即称为公案。「参公桑」的风气倡始于唐代,至宋代大盛。基本上,公案不可用逻辑推理或一般常识来解释,因为禅宗的基本精神就超越文字语言的思辩和束缚,所以,禅师们往往藉著公案的「非逻辑性」来触发意识之外的深层直觉,帮助人们体证真性。”
  ⒃卡权(Albert Camus,1913—1960):二十世纪存在主义大师,「荒谬」为其作品的一大特色,在他的作品中,时而可见人与现实世界之间的冷漠、疏离与对立关系。
  1942年出版《局外人》(The Stranger)一书,被誉为法国文坛之星:1957年因《局外人》获得诺贝尔文学奖,1960年因车祸去世。
  ⒄satl和smrti又译作「念」,指内心对对象的一种记忆作用。
  ⒅三摩地(samadhi):又称为三昧,也就是正定的意思,表示心意专注一境不散乱。
  ⒆般若(parajna):就是智慧的意思,表示明见一切事物和道理的高深智慧。
  ⒇在唯识的理论中,觉知包括三摩地和般若,而失念则包含散乱和不正知。散乱和不正知,以及三摩地和般若,是相对的。觉知、三摩地和般若是健全心理五大要素中的三项,失念、散乱和不正知则是使人类心理不健全的二十六种烦恼的其中三项。健全心理的五大要素应该是指「无漏五根」,也就是用来对治各种烦恼的善法根本,即信、精进、念、定和慧。其中,「念」就是觉知[正念],「定」就是三摩地[专注],而「慧」就是般若[智慧]。二十六种烦恼,是指唯识宗五十一种心所有法中的六种根本烦恼[贪、瞠、痴、慢、疑、恶见],以及由根本烦恼衍生而来的二十种随烦恼[忿、恨、覆、恼、嫉、悭、诳、谄、害、侨、无惭、无愧、掉举、昏沉、不信、懈怠、放逸、失念、散乱、不正知]。
  (21)心所(mind-obiect):就是唯识宗所谓的「心所有法」。心所从属于心,指与心相应的各种精神活动。
  (22)靴带理论:由物理学家邱尔所提出。该理论不承认物质的基本组成要素,彻底放弃了基本粒子的思想,而且也不承认任何基本的常数、定律和方程式,把宇宙和生命看作相关事件的动力学网络。
  (23)《华严经》:全名《大方广佛华严经》,大乘佛教要典之一。大,即「包含」之义:方,即「轨范」之义:广,即「周遍」之义。「大方广」表示所证之法,「佛」为证此法理之人,「华严」二字就是以花(华)来庄严佛(佛法)的意思。《华严经》虽出于印度,然尚未发挥本经最高的玄旨,直至中国成立华严宗,才发扬其真义。
  (24)可参考Fritj of Capra,《物理之道——近代物理学与东方神秘主义的类同探索》(The Tao of physics:AnExploration of the Parallels Between Modern physics and East-ern Mysticism,Boston:Shambhala New Science Library,Second Edition,1985)。
  (25)互即互入:华严宗教义之一。意谓字宙万象互融无碍的作用,其间保持著无限密切的关系。「互即」指一与多的关系,无一则不成多,由多必有一,一与多乃是密切不离者。「互入」即是一的作用牵动全体并给予影响,全体的作用是自一而始,故知二者具有密切不离的关系。
  (26)曹洞宗:禅宗五家七宗之一,以洞山良价(807—869)为宗祖。本宗宗风以「绵密」著称,师徒接引强调循循善诱,境界层次分明,恰如农夫下田的精神细作,所以有「曹洞农夫」的脱法,坐禅则讲求默念不动。
  (27)参考道元禅师(Dogen)《露珠上的月亮》(Moon in a Dewdrop),Kazuaki Tanahashi编(Berkeley:North Point,1985),第314页。
  (28)虽然在哥本哈根的量子物理诠释(Copenhagen in terpretatmn of quantum theory)中,观察者与被观察者是不可分割的,但大部分科学家并不采信这种说法。
  1920年代在哥本哈根,一群以波尔[Niels Bohr,1885—1962)为首的物理学家,对量子理论提出诠释,认为在原子本身就具有粒子和波这两种特性(波粒二象性),完全依据观察者采取不同的实验方法,就会出现不同的结果。这就是所谓的「哥本哈根的量子物理诠释」。
  (29)《四念处经》:南传佛教经典,内容是关于佛陀教导禅定的基本教法。四念处,又名四念住,即身念处、受念处、心念处、法念处。身念处是观身不净:受念处是观受是苦:心念处是观心无常:法念处是观法无我。这四念处的四种观法都是以智慧为体,以慧观的力量,把心安住在道法上,使之正而不邪。
  (30)论藏(Abhidhamma):音译阿毘达磨,经、律、论三藏之一。也就是明示教法之意,将经典所说的要义加以分别、整理或解说,就称为「论」;简单地说,就是诠释佛教经典的著作。
  (31)马丁·布伯(Martin Buber,1878—195):二十世纪著名犹太神学家、哲学家,与祁克果(Soren Aabye Kierkegcard,1813—1855)、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1844—1900)并列为存在主义思潮的鼻祖。
  (32)「客观的(obective)与主观的(subjective)这些词汇只用于指称特定的事物。我们透过量子力学得知,没有全然客观的现象存在;也就是说,没有独立于观察者的心灵而存在的现象。相对地,所有主观的现象都呈现一种客观的事实。BrianD.Josephson,《科学与心智》(Sciencef et conscience,Paris:Stock,1980)。
  我笑著拍拍她的头说:「应该说我在静坐时禅观著这杯萍果汁,才比较贴切。」
  当我们自觉轻安舒畅,周围环境也会变得清新。孩童喜爱亲近我们,并不只是为了拿到糖果或听故事,而是因为他们能感受到这股「清新」。
  真心与妄心实为一体,否定此就是否则彼,严制此就是严制彼。
  先放下你那把概念思惟的利剑,别急著将你的「自我」砍为两半。
  籍由觉知,你的思绪和情感也会在刹那间转化。当你不再试图去论断或压抑这些念头,它们就会与观察的心融合。
  禅修,并不表示要跟内心的问题奋战,禅修意味著观照,你的微笑证明了这点,它显示你与自身和谐相处……
  禅师只需观察弟子在日常生活中如何击钟、打扫庭院和摆设碗筷,就能判断他的成熟度如何……
  禅修的秘决在于,要对自己的存在随时保持觉照,不论身处任保环境,让觉知的太阳持续照耀内心生起的每一件事。
  在觉照中的每个个思惟、每个动作都是神圣的。在这片光明的领域中,神圣与世俗的疆界已泯除。
  看见你的笑容,我立即明白你正安住于觉知之中。请让这抹微笑永远绽放,这就是佛陀的微笑。
  我对自己的身体实施「非暴力」政策,因为它不仅是我们追求真理的工具,它本身就是真理……
  种一棵植物、洗碗或割草,跟写一首诗同样都有是永恒与优美的!
  我们不需被环境耍得团团转,因为我们并非只是随波逐流的叶子或浮木。
  全神贯注意味除了专注力别无其他,这是一种能将你从睡萝中带来苏醒的载具。
  人生面临的所有问题、爱欲、憎恨、衰伤和痛苦等烦恼,以及生和死、色和空、有和无等想法,都能够拿来当作「参的对象」。
  当一个人不断保持觉知,专注与理解就会累积,这即是所谓的「精进」。
  在禅修中,清静觉照的主体与客体是不可分割的。
  第二章 你得自己去看见
  别将自身的命运交托他人之手
  某夜,我到山丘上散步后返回隐修的小屋,发现小屋的门窗都被风吹得洞开。我出门时并未将门窗锁紧,所以冷风灌进屋子,吹开窗户,把书桌上的纸张吹得满屋都是。我马上关好门窗,把灯点亮,拾起散乱一地的纸页,整齐地排放在书桌上。然后我在壁炉间生起火,很快整个房间又充满温暖。
  有时置身人群中,会感到疲倦、冷漠和寂寞。我们或许会希望能静静地独处,让自己再次感到温暖,就像我在小屋中,坐在炉火边,不受外头湿冷寒风的侵扰。
  我们的感官犹如与外界接触的窗户,有时强风灌入,扰乱内心的世界。许多人往往长期让感官的窗户洞开,任由外在五光十色的现象侵犯渗透,将悲伤、困惑的自我暴露在这些刺激之中,让我们觉得非常寒冷、寂寞和害怕。
  你曾有观看某个可怕的电视节目却不想转台的经验吗?那些刺耳噪音、枪弹爆炸声都令人感到心烦意乱,但这时你却不愿起身关掉电视。我们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折磨自己?你难道不想关上自己的感官之窗?你害怕孤独吗?那种在你独处时内心所涌现的空虚和寂寞。
  我们对这世界的感受和理解,正形塑了我们的存在。我们如果是愤怒的,我们就呈显出愤怒;我们如果充满爱心,我们就是爱:如果凝视著白雪皑皑的山峰,我们就是那座山:观赏劣质的电视节目,我们就是那个电视节目;在做梦时,我们即是梦。
  即使没挥舞魔杖,我们仍能随心所欲成为任何事物。所以,我们为何要让自己的感官毫无选择地接受那些恶劣的电影和电视节目,它们出自一心只想赚大钱的煽情制作人之手,只会刺激我们血脉贲张、心脏狂跳,看完后使我们全身疲惫。是谁容许这类劣质电影和电视节目大行其道?尤其是为迎合非常年轻的观众。
  是我们!我们要求的标准实在过低,太轻易就接受电视频道所提供的任何节目,我们太寂寞、懒惰或厌烦,不愿去创造自己的生活。我们打开电视后就看个不停,容许他人牵著我们的鼻子走,形塑我们的心智,并且毁灭我们。
  以这样的方式丧失生命主权,是将自己的命运交托于他人之手,而这些人的所作所为可能不会对你负任何责任。因此,我们必须察觉哪些节目会损害我们的神经系统和精神心灵,而哪些节目和影片对我们有益。
  让你的窗户开著,随时迎接生命中的奇迹
  我谈的不只是电影和电视节目。环顾周遭,有多少由同伴和自己所设下的诱惑?每天我们有多少次因为它们而感到迷失与心神散乱?
  我们必须非常谨慎保护自己的命运和内心的平静。这并不表示要关闭所有的窗,因为在我们称为「外面的」世界里,有许多神奇的事物。让你的窗户开著,随时迎接这些生命中的奇迹。让自己带著觉知的亮光注视周遭所有的事物。
  不论是坐在一条清澈的潺潺溪流边,聆听美妙的乐音,或是观赏一部电影佳作,请别将自己全然交托给溪流、音乐或影片。继续觉察自我和自己的呼吸。只要觉知的太阳在我们内心闪耀,就能够避免大部分的危险——溪流将更纯净,水声愈加和谐,而影片也能完全彰显艺术家的灵魂。
  初学禅修者或许会想离开城市的喧嚣,避到静谧的乡间,好使心灵不受到干扰。他可以在那儿与宁静的森林合而为一,重新发现自己、重整自己,而不会被「外面的世界」牵著鼻子走。清新又静默的森林有助于保持正念。
  当觉知的根基稳固,能够毫无迟疑地保持觉知,这时你或许会想回到城市里,而且内心也比较不受干扰。但在达到这样的程度前,必须非常小心,要时时刻刻滋养你的觉知,选择最能够帮助你的环境和支持。
  学习让感官之窗收放自如
  如果你是专业评论家,就会带著审视的眼光来阅读一本书或看一部电影。在阅读或观赏时,你了解身为评论家的责任,不会让自己沦为这本书或电影的「受害者」。你依然能掌握自己。当你安住于觉知中,也保持能自我节制的状态。虽然你接触外在世界的窗户是开放的,但却不会受其摆布。如果我们需要保护自己的觉受,那是因为你还没强壮到足以完全面对世界,犹如感冒或著凉的人因为体质太单薄,不能够冲冷水澡。
  我记得某日在锦囊出版社,那是我们几个人在越南成立的小出版社,有人请我谈谈艺术和文学。我说,它们必须兼具揭露与疗愈功能。揭露代表呈现人们与社会的真实情况:疗愈则是指出治愈的方法。
  佛陀常被称为大医王,因为他视不同的人和情况而随机教化。悉达多太子①当年曾在森林里隐修,在一条溪边静坐许多年后,才又回到红尘世间。如今我们生活在喧嚣又充满污染的社会,放眼尽是不公义之事,伹我们可以在公园或河边休憩片刻。
  当代的音乐、文学和娱乐对疗愈没什么帮助,其中有许多作品反而混杂著众人皆能感受到的苦痛、绝望和厌倦。我们必须找出保护自己的方法,学习在适切的时机让感官之窗收放自如。这是禅修初学者的第一步。
  我发现自己需要适合的环境和对象,以及能增进快乐、平静和健康的东西。它们在哪里?它们仍旧在「外面的世界」。森林中的一条溪涧、孩子的眼睛、一位好友、一本很棒的书、一场音乐会、健康美味的一餐,我知道这些东西俯拾可得,但缺乏觉知,就无法完全享用和欣赏它们。
  整个社会可以因一个人平静的存在而改变
  当我们坐在小溪边,耳听哗哗如笑语的水声,观赏飞溅的晶莹水花,眼见水中闪烁的小鹅卵石和溪旁鲜绿的植物,这时内心可能感到无比欣悦。因为我们与溪流的清新、纯净和澄澈是一体的。
  但转眼间,我们可能就觉得厌烦了。我们的内心充满困扰,思绪牵缠著其他事物,不再与溪流合而为一。若你的心失落于纷扰红尘,那么端坐于寂静森林也无济于事。
  当我们与孩童或朋友为伍时,他们的清新和热情能让我们身心放松:但若是你心猿意马,忽视他们珍贵的存在,那他们便不存在了。我们必须觉察他们存在的价值,让他们成为我们快乐的泉源。
  如果由于轻率和疏忽,使我们内心感到不满,对他们要求太多或训斥他们,那他们将会离去。等他们走了之后,我们才心生懊悔,真正发现他们的可贵;一旦人去楼空,追悔便已成惘然。
  在我周遭充满了各种生命的奇迹——一杯水、一道阳光、一片树叶、一只小毛虫、一朵花、笑声和雨滴。若你保持觉知,随处都可见到奇迹。每个人都是奇迹的综合体。我们的眼睛能看见各种形状和颜色:耳朵听得见蜜蜂振翅和雷鸣的声音:大脑可以冥思一粒尘沙犹如整个浩瀚宇宙:心跳的节奏与万物的律动和谐一致。当我们每日为生活艰辛奋斗而感到厌倦和沮丧时,或许不会留意到这些奇迹,但它们一直都在那儿。
  看看院子里那棵苹果树吧!全神贯注地瞧著它,它真的是个奇迹。如果你注意到它,就会好好照顾它,而你也会成为奇迹的一部分。即使只是照料一个星期,它的树叶也会变得更鲜绿闪亮。对待你周遭的人也是如此。在觉知的影响下,你变得更为警醒、善解人意和慈爱,你的存在不仅丰富了自己,让你更加可爱和吸引人,也使别人看起来更美好。整个社会可以因一个人平静的存在而改变。
  我们的心创造了万物。当你观照覆盖著皑皑白雪的壮丽山峰时,会发现它就是你自己。它的存在端视你的觉知。当眼睛闭上,只要你的心在,那山就会在那儿。当我们关闭感官之窗静坐时,会感受到整个宇宙的临现。为什么?因为那颗心在那儿。若你闭上眼睛,就会看得更清楚。外界的五光十色并非你的「敌人」,你的「敌人」是缺乏觉知,是失去正念。
  我们就是自己所呈现的事物
  就在我写作的同时,法国的劳工们正在为争取每周工作时数由四十小时降低为三十五小时而努力。他们艰辛奋斗才达到目的,但是他们将如何利用这多出来的五个小时?他们如果利用这些时间的方式跟平常星期六夜晚一样,是在酒吧里或电视机前度过,那真是一种可怕的浪费。
  我们都需要时间休息和生活,伹该如何生活?通常当我们閒暇时,就会毫不选择地看电视,只为了避免「无事可做」,因为这意味著我们独自在家。看电视可能让我们感到更疲倦、紧张、不平衡,但我们极少注意到这些后果。我们努力争取而得的閒暇时间,就被电视公司和各种广告产品占领,结果我们就被它们殖民了。我们应该利用这些宝贵的时间来休息,让身心安乐。
  我们能选择优质的电视节目来观赏、到风景秀丽的地方走走、跟好友相聚,或是选择适合自己的书籍和唱片。因著这些事物,我们可以用轻松、满足的方式生活。请记得,我们就是自己所呈现的事物。
  你曾于旭日初升时在海边,或是正午时置身于山巅吗?你可曾尽情伸展四肢,深深地呼吸,让你的肺充满纯净、清新的空气,享受那毫无拘束、天地悠悠的无限感?你是否感觉到彷佛自己正是那天空、海洋和山?若是距离海洋或高山过于遥远,你可以盘腿静坐,缓缓地深呼吸,那海洋、高山和整个宇宙都会进入你心中。
  别让觉知和觉知的对象分离
  所谓觉知,就是觉知某一事物。当心灵安住于高山,就成为那座山:当它安住于海洋,即变成海洋。当我们说「知道」时,被知者(所知)和知者(能知)都包含在内。当我们谛观自己的身体,我们即是自己的身体:但我们的观察习惯仅限于自己的身体,虽然我们了解自己的身体与整个宇宙不可分割。
  如果我们静观无限的空间,那我们就变成无限的空间(空无边处):如果静观那包含空间和时间的意识,我们就进入无限意识的状态(识无边处):如果静观万物的无有分别相,便进入空无所有的状态(无所有处):若静观知者和被知者之间的无分别,就进入「既非有念也不是无念」的状态(非想非非想处)。只要觉知时时照耀著心的每个动作,意识的四无色定②并不如你所想像是那么困难到达的境界。
  或许你想体验其中的滋味,无论哪一种都可以,关键在于绝不要让「觉知」和「觉知的对象」分离。只要保持觉知,身体、山峰或河流都会成为你的心。
  我们的困惑来自于区分内与外的二元对立观念
  你或许已注意到,每当我使用「外在世界」一词,都会加上引号,因为对我而言,它并非真的是「外面」。好好思考一下:这个世界真的在你身体之外吗?它在你的心灵之外吗?我们的身体——血、肉、骨头——都属于这个「外在世界」。事实上,我们的脑和神经系统当然也不例外。构成大脑数百平方厘米的面积,或许会被认为是在「里面」。但事实并非如此,脑部所在的「空间」,是「外在世界」的一部分,不是吗?
  我们的心属于「内在」世界吗?心在「内在世界」的哪里可被找到?你能指出它的所在位置吗?不行,你唯一能做的事是观察,观察「心正在观察自身」。请试著直视自己的心灵,彷佛它是某种有形的东西。
  我们知道心灵和大脑与神经系统是相关联的,是记忆、感情、思想、知觉、知识之所在。这些心理现象有其生理学上的基础,生生灭灭,自有其可测量的强度。但是我们能在时空坐标中找到这些心理现象的位置吗?
  从空间上来说,神经系统是心理现象的活动基地:由时间上来看,心理现象可以在过去、现在或未来发生。所以,心本身可被视为所谓「外在」世界的一部分。再继续审视下去,你将发现,每件事似乎部属于「外在」世界。但外在世界在什么之外呢?若没有「内在」,又怎么可能有一个「外在」呢?
  不过,先别遽下结论,认为「外在」世界就在我们心中,所以心涵括了整个宇宙。因为这个结论仍然认为有「内」与「外」之别。
  「万物皆在心中现,心之外无一物。」这种说法就跟「外在世界为心所造」一样荒谬。
  我们的困惑来自习于区分「内」与「外」的二元对立观念。虽然在日常生活中,这种区分是必须的。我们如果待在室内,即使是寒冷的冬天,穿得轻便也感到舒适:但如果身在室外却没穿得保暖,可能就会感冒。诸如高低、多少、来去、生死等概念,在日常生活中都很重要。但当我们脱离实际事物的范畴去观察宇宙的实相时,就必须将这些概念抛诸脑后。
  例如,当你抬眼仰视星辰和月亮,你说它们是在「上方」:但对于同时间位于地球另一端的人而言,你所注视的方向却是「下方」。当我们放眼整个宇宙时,就必须扬弃所有高低等等的概念。
  对禅修者而言,首要之事即放弃概念
  对禅修者而言,首要之事即放弃名相概念。我们观察自己的身体、觉受、思想和知觉时,一如我们观察物理现象,是将它们置于空间与时间之中观察,因此,我们会看见心理现象,以及物质、生理学上的现象。
  你或许会问:「当心成为自己的观察对象,这个被理解和掌握到的对象究竟是心的本身,抑或仅仅是心的投影或反映?」这是个好问题。
  你或许还想问:「当生理或物质现象被当做观察对象时,它们还能够保持真实的本性,或因成为被观察的对象而被转化,变成只是真实本性的投射或反映?」
  我们的心创造各种概念类别:时和空、上和下、内和外、人和我、因和果、生和死、多和少,并且在审视它们以及试图找出其真实本性之前,把所有生理和心理;现象归类成各种概念性范畴,这就像在许多不同形状和尺寸的酒瓶中注入水,想要藉此找出水的形状和体积。
  实相本身是超越这些概念,所以你若是想要洞彻实相,就必须打破日常生活使用的所有概念性范畴。
  相对论③宣称,若不扬弃时间和空间是绝对且彼此孤立的想法,在理解宇宙时就无法有所突破。
  量子理论④则指出,若想了解比原子更小的粒子世界,就得抛掉日常生活中极管用的物质与虚空、因与果、前与后等概念。
  禅修所揭示的并非真理的概念,而是真理的直观
  当今的量子物理学家了解到,「观察者的意识」与「被观察的对象」关系极密切,并且他们的注意力愈来愈集中在意识上。一九七九年,「法国文化」(France-Cul—ture)组织在西班牙的科铎巴(Cordoba)举办为期一周的会议,主题为「心智与科学」(Mind and Science)。许多知名学者都出席会议,其中有些人坚信,世界与心灵具有相同的本质。
  虽然有些科学家已经了解心的基本特性,但恐怕仍有许多人是抱著观察实验对象的态度来研究心:因此它不再是心,而是其投影或反映,已受到概念的建构。请记得《四念处经》中所言:
  观身如身,
  观受如受,
  观心如心,
  观法如法。
  这表示你必须安住于躯体之中来全面觉照身体,而不是将身体当做和自己漠不相干的对象来研究。同样地,安住于觉受(受)、安住于心的对象(法)来觉照它们,切莫研究它们。
  当我们禅观自己的身体,如实地与它同在,并赋予最清明的注意力时,我们将与它合为一体。花朵盛开是因为阳光温暖地抚触花苞,花朵与阳光合而为一。
  禅观所揭示的并非真理的概念,而是直接见到真理。我们称为「领悟」,乃是基于止和观所产生的了知(般若智慧)。
  思惟,就是从记忆库中搬取概念的炉渣砖来建造不朽的建筑,我们称这些陋室屋和宫殿为「思想」。但这类思惟本身并没有创造性的价值,唯有当思惟被般若之光点燃,才获得真正的价值。般若智慧并非思惟的产物,而是长时间保持觉知的结果。
  思想有时能转译般若智慧,伹往往太过死板和局限,以致无法传递太多般若智慧。有时,一个眼神或笑容所表达的般若智慧,更甚于千言万语或思想。
  语言和文字只是用来传递讯息的工具
  你曾看过有关蜜蜂的书或电影吗?当工蜂发现一片覆满花朵的山丘,会飞回蜂巢告知同伴花朵的正确位置,而牠是以蜜蜂之舞来传达这个讯息。它甚至能够引导蜂群到达极遥远的地方。费里契⑤在研究过蜜蜂的舞蹈语言后,向我们揭露了其中的奥秘⑥。
  人类也知道如何跳舞。有些人以身体来舞蹈,有些人则以彩笔或音乐来表达。即使文字和语言,也和舞蹈的律动、歌曲的音符和绘画的笔触一样,都只是用来传递讯息的工具。它们的技巧或许有深浅之别,诠释想法的方式可能也有好坏之分,但这技巧不仅掌握在艺术家的巧手或演说者的口才,接收者也必须懂得这种技巧和有足够的理解力。
  使用语言文字尤其难以跳脱概念的范畴,即使演说者有技巧地避开概念范畴,但听众依然会落人概念范畴的陷阱。还记得那些空瓶子吗?在装满东西之前,它们已有明确的形状和尺寸。禅修者经常被告诫切莫使用语言文字,这样做并非贬低语言文字,而是避免执著语言文字的危险。这是鼓励我们为了让听众听懂,在使用语言文字时要尽量有技巧。
  第二世纪时,龙树菩萨⑦在他的作品《中论》中,运用概念来摧毁概念。他并不是想创新教义,而是要打破所有的瓶子、酒瓶、花瓶和容器等,以证明水的存在是不需要任何形状的。他为我们编出一支舞,一支可以让我们摆脱各种名相概念和文字蔽障的舞,于是我们能直接面对实相,不再满足于反映的倒影。
  智慧,是努力不受知识束缚的结果
  伟大的科学发现乃源于智慧而非思惟的呈现。科学家们的工具不仅是智力和实验室,他们整个灵魂都沉浸于工作中。智慧为心灵准备好沃土,并在其中播洒种子。在种子发芽前,智慧只能静观其变,企图揠苗助长只是徒然挣扎。
  然后,在出其不意的时刻,种子在智慧中茁壮。由于科学家事先「孵育」它们,所以这些时刻往往都会降临。不论行住坐卧间,科学家都在脑中「孵」这个问题,直到解答「突然灵光一现」。
  新发现会打破固有知识的藩篱,而有「智」之士也必须毁掉旧有的架构去建造明天的新气象。旧知识是通往新智慧的障碍,也就是佛教所说的「知识障」。伟大的科学家犹如觉者,内心也经历过巨变。如果他们能够获得甚深的了悟,那是因为他们的观察、专注和觉知的能力都高度开发。
  智慧,并非知识的累积,相反地,是努力不受知识束缚的结果。智慧粉碎旧知识以迎接更能契合实相的新知识。当哥白尼⑧发现地球绕著太阳运行,使当时大部分的天文学知识都必须舍弃,包括天在上、地在下的观念。
  今日的物理学正勇敢地奋斗,希望摆脱古典科学所强调的恒等式和因/果观念。科学就像「道」一样,强烈要求我们抛弃所有预设的观念。
  当释迦牟尼提出「无我」的观念,他推翻许多有关生命和宇宙的概念。他严厉批判一般人最坚固和广泛的认知——即有一个「永恒自我」的存在。
  凡是了解「无我」意义的人都明白,其作用在于推翻「自我」,而不是以新的实相概念来取代。「无我」的概念是一种手段而非目的,如果它沦为一种概念,就必须跟所有其他概念一样被摧毁。
  般若智慧常被人类用概念、思想和文字来描述。但是般若智慧不是零散知识的聚集,而是一种直接而当下的融人。在感觉的领域,是觉受(受):在知性的领域,是知觉(想)。智慧不是理性思惟的顶点,而是一种直觉。它无时不刻在我们身上展现,而我们却无法以语言、思想或概念来描述它。「不可名状」正是这种境况的写照。
  在佛教中谈及这类的了悟,也是「不能以理智推演、讨论,或纳入任何教义和思想体系之中的」。
  「知晓」,遍存于所有生物
  我们为人类所获得的知识成就沾沾自喜,这些知识,是自人类还从「无机物」进化到「有机物」的远古时代,即开始流传的珍贵遗产。当我们讨论「知晓」(knowing)时,立即想到拥有发达大脑的人类,而忘了知晓乃遍存于所有生物,就连我们视为无生命的东西也有知晓能力。
  蜜蜂、蜘蛛和黄蜂当然属于具备高度技巧的生物,牠们善长构筑精巧的结构。瞧瞧蜂窝或蜘蛛网,我们承认牠们具备非凡的能力,但却说:「这些生物不懂如何思考:牠们不会解数学:牠们不懂计画和企画 …们没有智慧,有的只是本能罢了。」
  然而,并非人类把这些蜂巢和蛛网赐给它们,而是这些微小的「无脑」生物自己设计和建构出那些令人赞叹不已的伟大建筑。若牠们不知晓,那谁知晓?牠们是知晓的。这些物种在其进化过程中已经获得这种知识。
  当我们观赏植物时,也能够见到「知晓」的奇迹。苹果树知晓该如何生根,长出枝叶、花朵和果实。而你们却说苹果树没有智力,没有其他的选择。但你身上的肋骨、腺体、脊椎等,这些难道是你以自己的智力所创造出来的吗?
  这一切都是「知晓」在发挥作用,它涵括万物,包含我们的思考能力。
  智慧无处不在,永远展现在世人面前
  让我们抛开自我的观念,使用一种没有主词的语言。例如,我们说:「It is raining.(在下雨。)」这个「it(它)」是主词,但实际上并没任何意义。我们可以说:「The rain is falling.(雨落下来了。)」「Rain」是主词,「is falling(落下来)」是动词。但这句子也没说明更多的道理,因为下雨时必然会有水落下来,否则就不是雨了。因此我们可以说:「Raining in London.(伦敦在下雨)」或「Raining in Chicago.(芝加哥在下雨)」而不须用到主词,也能清楚表达事实。
  让我们以这种方式使用「rknow(知晓)」这个字。「Knowing in the person.(这个人知晓。)「Knowing in the bee.(蜜蜂知晓。)」「Knowing in the apple tree.(频果树知晓。)」,这些句子听起来很奇怪,因为在英语的使用习惯上,我们习惯使用主词。
  「Know」(知晓)这个字在这儿可当主词或动词。就像「Raining in London(伦敦在下雨)」或「Raining in Chicago(芝加哥在下雨)」中的下雨,如果「Raining in London(伦敦在下雨)」表示伦敦有雨,那么「Konwing in the person.(这个人知晓)」表示这个人有知,这没有什么不清楚的!在我心中,智慧无处不在,永远展现在世人面前。
  Knowing in Fred(佛瑞德知晓)、Knowing in Rachel:(瑞秋知晓)、Knowing in a bee(蜜蜂知晓)、Knowing in an appple tree(苹果树知晓)、Knowing in nothingness(虚空知晓)、Knowing in the Milky Way(银河系知晓)。若我们能说:「Raining in Chicago.(芝加哥在下雨)」,那么就没理由不能说:「Knowing in the blue sky.(蓝天知晓)」。⑨
  禅师在指导修练无我的禅七时,可能会要求禅修者只能使用这种没有主词的语言。我坚信这种方法能带来极佳的效果。
  我们自己把「心」落入概念的陷阱中!
  让我们暂且以一支舞自娱,以使自己更深刻理解「知晓」。假设我说:「我知道有风。」「我」指的主要是我的「心」而非身体,所以,这个句子真正的意思是:「我的心知道有风。」心是那位知者(knower),所以实际上我们是在说:「知者知道风很大。」「知者」是主词,「知道」是动词,「风很大」则是受词。但「知者知道」(the knower know)这种说法很好笑,不是吗?
  我们认为,「知者」是一个独立于所观察对象的实体,栖息在脑中,为了了解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进入「外面世界」做短暂浏览。就像用尺丈量东西,我们也把自己的「心」套进由心本身所创造的预设模式中。因此,所谓的「心」,是既不纯净又不真实的心,它已落入概念的陷阱之中。
  实相,是无法被概念捕捉到
  当我们说:「我知道风在吹。」我们并不认为有某个东西在吹其他东西。「风」随著「吹」存在,若没有吹的动作就没有风。知晓的情况也是如此。心就是知者,知者便是心。我们是在谈「知晓」与「风」的关联。「知晓」是去明白某些事。知晓与风不可分离,风与知晓是一体的。
  我们可以说「风」就够了。「风」的存在暗示了[知晓」的存在,以及「吹」这个动作的存在。若把「我知道风在吹」这个句子浓缩成只剩下「风」,就可以免去文法上的错误,并且更趋近真实。
  日常生活里,我们已习于某种思考和表达模式,因而在认为万物都是彼此独立存在的认知基础上思考和表达,而这种思考和说话的方式,使我们难以穿透幻相,难以进入非二元对立、无分别的「实相」——无法用名相概念表达的「实相」。
  The wind blows(风吹)、The rain falls(雨落)、The river flows(河在流),在这些句子中,我们可以清楚看到主词与动词是同义的。没有风不是在「吹」,没有雨不是在「落」,没有河流不是在「流」。若我们仔细看,就会见到行动的主词就在行动中,而行动本身正是主词。
  最常见的就是「to be」这类动词如:I am(我是、You are(你是)、the mountain is(山是)、a river is (河是)。「to be(是)」这类动词并没表达出宇宙活生生的动态。若想要表达这层境界,我们必须说「变成(become)」。这两个动词也能够当做名词使用:「being(当下是)」、「becoming(正在变成是)」。但是(当下是什么)being what?(正在变成是什么)becoming what呢?「Becoming」(正在变成)意味著「无止尽地发展」,与「to be(是)」这类动词同样通用。我们不可能在表达现象的「being(当下是)」和「becoming(正在变成)」时,把它们当做彼此不相干的现象。在风这个例子中,「blowing(吹)」就是being(存在的状态)和becoming(正在变成某种存在的状态):对雨而言,它的being(当下存在的状态)和becoming(正在变成某种存在状态)是「落下」:对河流来说,它的being(当下存在的状态)和becoming(正在变成某种存在的状态)就是「流」。
  我们说「rain falls(雨落下了)」,伹「fall(落下)」并非最精确的词汇,雪花、树叶甚至辐射都是以「fall(落下)」为动作。若我们说「to rain」(下雨),对于「雨」这个主体的活动反而是更精确的描述。我们可以说「the rain rains」来描述下雨,这时「rain(雨)」同时当做主词和动词。或者我们只说「raining(下雨)」,甚至是「rain(雨)」。
  同理,我们可以说,「The painter paints.(画家画画)」、「The reader reads.(读者阅读)」、「The medita—tor meditates.(禅修者禅修)」。依此模式,我们还能说「The king kings.(王王)」、「The mountain mountains.(山山)」、「The cloud clouds.(云云)」。
  国王之所以为国王是因为是国王(to be king),扮演好国王的角色(to act king);山之所以为山因为是山(to be mountain)、扮演如山的角色(to act mountain)、行为举止有山的样子(to do mountain)。「Acting-being]的国王,表示去做一个国王该做的事——统治百姓、接见贵宾,以及许多其他的事。所以,依照「rain rains(雨雨)」的例子,我们可以只说:「The king kings.(王王)」第一个字当做主词,第二个字视为动词来使用,而这个动词不具普遍性,只限用于国王这个主词。如此一来,每个主词都成为动词,而动词则是主词的存在状态。
  听起来,「the painter paints(画家画画)」似乎比「the king kings(王王)」顺耳,但事实上两者并无区别。久远以前,孔夫子也使用过这类语言,他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意思是说,「君王的作为要像君王」、「臣子的作为要像臣子」等。我们还能更进一步详释,像是「君王必须恪尽君王的责任」或「君王必须尽忠职守」,但到头来,这些附注和润饰都没说明什么。当我们见到每种行为都是行为本身的主词时,就会开始领会「知晓」这个字无限的应用性。
  无生物呀,你们有灵魂吗?
  我们早已习于从觉受(受)和知觉(想)的角度来看待「知晓」,所以,凡是无生物都被我们贴上「无生命的、没感觉的、缺乏智力的」等标签。但这只是从我们的眼光看来,它们是无生物。岩石是由无数分子所组成,而分子又是由无数原子和比原子更小的微粒子所构成,这些粒子全都因电磁力和原子核力而聚合。
  原子并非无生命或不能移动的实心物质,而是一个巨大的空间,能容纳无数的粒子(质子、中子和电子等),这些粒子并以极快的速度毫不间断地运动。它们为何以这种方式运作?我们还能说一块岩石是「无法栘动、无生命、无感情的吗」?法国诗人拉马丁⑩曾说:「无生物呀,你们有灵魂吗?」⑾若是依照我们的观念和想法来判断,它们无疑是没有生命,或至少是无法显现生命样态的;但是,就实际上所展现的充满活力与生命力而言,它们当然有生命!
  这个律动和生命是一种宇宙性的宣言
  「知晓」以许多方式展现自身,凡有听闻、观看、感觉、比较、记忆、想像、反省、忧虑和希望之处,「知晓」就很活跃。佛教的唯识宗特别钻研「意识」(识)的领域,认为人类还有许多的活动都是属于「知晓」的范畴。
  例如,在阿赖耶识⑿或「贮藏所意识(藏识)」中,「知晓」的活动范畴就是「维持、保存和展现」。根据唯识宗的看法,所有的感受、知觉、思想和知识都是从这基本的贮藏所意识中生起。
  末那识⒀知晓的一种方式,它奠基于阿赖耶识,功能就是紧抓著阿赖耶识当做「自我」。
  意识⒁则是掌理所有感受、知觉、思想的总部,并尽其所能地创造、想像和分析实相。
  阿摩罗识⒂则是犹如照耀在阿赖耶识上的纯净白光。⒃
  不论心理、生理或物质层面的现象,都充满活力的律动,也就是生命。我们可以说,这个律动和生命是一种宇宙性的宣言,是「知晓」最常见的作为。千万不要;将「知晓」视为某种随呼吸进入宇宙内的外来物。它就是宇宙的生命本身。舞蹈与舞者是一体无分的。
  重要的是必须「看透」实相,而不是去理解我所说的话
  你知道,我说了这么多,并非为了娱乐嘉宾而说些逗趣、戏耍式的言语。这些话是要用来击碎我们因袭平日生活所产生的的习性和令人困扰的思考方式。这些话语犹如凿子、铁橇和斧头,能够劈碎家具或把树干劈成柴火。在劈木头时,我们必须将斧头砍入裂缝,然后锤击木头让它碎成两半。同样地,阅读这些话语可能也在你内心打入一个楔子,但能否击破,就看你的兴致和禅修功夫了。
  若你对我所说的话不明白,或许是因为你还不习惯以这种颠覆的方式来看世界:或者是第一次有人鼓励你以无分别心来审视实相:也可能是我的舞蹈仍然过于笨拙。这都没有关系,我们可以再试著找其他方式。我们如果无法穿越某扇修行之门,还是有许多其他方式可以尝试。
  佛教说,有八万四千种法门可契入法味。我想,我们还必须创造出更多的方法。重要的是必须「看透」实相,而不是去理解我所说的话。我的话语仅仅是一种暗示,是一根指头,指向唤醒觉知之舞的提示,你还是必须张大你的眼睛,以全然的觉知亲眼去看。
  我希望你不要将我的话语化为慨念,一些放置在内心贮藏的新概念。我不想给你们任何东西,我只想为你跳舞,像蜜蜂一样地跳舞。若是你看见了什么,你必须了解,这是你自己看见它;它就在你心中,而不是在我的舞蹈里。
  请坐到熟睡的孩子身边吧,仔细瞧瞧那孩子:或走进你的院子,坐在苹果树下;或到厨房为自己泡一杯茶。不论做什么,请保持全然地觉知、全然地专注,切莫在恍惚之中失落了自己。
  请千万别去想有关与那孩子、树、那杯茶合而为一的事,完全不须去想。请「亲自去体验」亲近孩子、树和那杯茶的滋味,并在嘴角扬起微笑的花朵。
  注释
  ①悉达多太子(Prince Siddhartha):释迦牟尼在出家成道之前,原本是净饭王的太子,名叫悉达多。「悉达多」的意思是一切义成,就是能够成就一切的善事。
  ②四无色定(Four Formless States of Consciousness):又称为「四空处定」,即超离世间物质(色法)系缚的四种境界,是灭除一切对外境的感受与思想的修行,以达到清净无染、虚空静寂的精神境界。包括:空无边处定(akasanantyayatana,指从一切物质色相的观念中解脱,感受到虚空无限广大的禅定境界)、识无边处定(vijnananantyayatana,指摆脱外界虚空的概念,进而体认到内观意识无边际的禅定境界)、无所有处定(akincanyayatana,指否定意识的作用,而领悟心念其实是一无所有的禅定境界)和非想非非想处定(naivasanjnanasanjnayatana,指舍弃「识无边处定)认为意识无限广大的「有」想,而成为「非想」观法,又舍弃「无所有处定」全然否定心念作用的「非」想,而成为「非非想」观法,终而达到无思无念的非想非非想境界。
  ③相对论(Theory of Relativity):物理学家爱因斯坦于1905年发表了狭义相对论,指出在宇宙中唯一不变的是光在真空中的速度,其他任何事物——速度、长度、质量和时间,都会随观察者特定的观察环境而变化。
  ④量子理论:1900年,德国科学家普朗克(Max Planck,1858一1947)提出「量子」的概念,他认为光并非以持续的流线前进,而由振动的微小粒子构成,这些粒子就是量子,为量子理论奠定基础。后来陆续由爱因斯坦、波尔等科学家建立更完整的量子理论。量子力学是描述微观世界的基本理论,它能很有效地解释原子结构、原子光谱的规律性、化学元素的性质、光的吸收与辐射等等方面的物理问题。
  ⑤费里契(K.von Frisch,1886—1982):法国动物行为学家,专门研究蜜蜂的采蜜行为,发现蜜蜂是以舞蹈的方式来传递讯息。费里契于1973年获得诺贝尔奖。
  ⑥参考费里契,《蜜蜂的舞蹈语言与定向》(Tanzsprache und Orientierung der Bienen,Berlin,1965)。
  ⑦龙树菩萨(Nagarjuna):印度大乘佛教中观学派的创始人。为南印度婆罗门种姓出身,皈依佛教后,大力弘法,又广著大乘经典的注释,树立大乘佛学的体系,使大乘般若性空学说广为传布全印度。龙树菩萨的著作极多,包括《中论》、《大智度论》等,有「干部论主」的美称。后世基于他所作的《中论》而宣扬空观的学派,称为中观派(Madhyamika School),并尊为中观派之祖。中观派认为,由世俗的名言概念所获得的认识,皆属于戏论范围,称为「俗谛」;只有依照佛理而直觉现观,才能赞得诸法实相,称为「真谛」。
  ⑧哥白尼(Nicolaus Copernicus,1473—1543):出生于波兰,率先发现地球绕著太阳运行的现象,打破长久以来认为地球是字宙中心的观念。他将发现所得写成《天体运行论》(De Revolutionibus Orbium Coelestium)一书,但碍于教会势力,至七十岁才出版。
  ⑨参考大卫·波姆(David Bohm,1917—1992),《整体性和隐秩序》(Wholeness and the lmplicate Order,London:Routledge &Kegan Paul,1980),第二章<on the rheo—mode>。
  大卫·波姆(1917—1992):著名量子物理学家、科学思想家和哲学家。波姆坚持认为,科学的任务不仅在于描述自然,而且在于理解自然:他进行量子力学基础研究的同时,始终在进行哲学研究。
  ⑩拉马丁(Alphonse de Lamartine,1790—1869):法国诗人。他的诗,特别是代表作《沉思集》(Meditations poetiques,1820),予人以轻灵、飘逸、朦胧的感觉,著重抒发内心的感受,不重外界事物的具体描写,语言朴素,不尚藻饰。《沉思集》被认为是一部划时代的作品,重新打开法国抒情诗歌的源泉,为浪漫派诗歌开辟了新天地。
  ⑾语出拉马丁的《沉思集》。
  ⑿阿赖耶识(alayavijnana):八识之一,即第八识。此识为宇宙万有之本,含藏万有,使之存而不失,所以又称「藏识」。又因其能含藏生长万有的种子,所以也称为「种子识」。由于有阿赖耶识才能变现万有,所以唯识宗主张一切万有皆缘起于阿赖耶识。
  ⒀木那识(manyana):八识之一,即第七识。此识恒与我痴、我见、我慢、我爱等四烦恼相应,恒审第八阿赖耶识为「我、我所」而执著,所以其特质为恒审思量。
  又此识为我执的根本,若执著迷妄则造诸恶业:反之,则断灭烦恼恶业,彻悟人法二空的真理。⒁意识(manovijnana):这里是专指八识之一,即第六识。依据唯识宗的说法,眼、耳、鼻、舌、身等前五识,各是因缘色、声、香、味、触等五种对境而产生,但这五识仅是由单纯的感觉作用来攀缘外境,而不具有认识、分别对境的作用:第六意识才具有认识、分别现象界所有事物的作用,所以又称为分别事识。
  ⒂阿摩罗识(amala):在唯识宗的八识之外的第九识,又译为无垢识。人心的本来面目乃是远离迷惑而本自清净,所以,如果转阿赖耶识的迷妄而回归觉悟的清净本体,即阿摩罗识。
  ⒃第八识阿赖耶识的功能,在于「保存」那个保存者(maintainer)、被保存的对象,以及被第七识末那识紧抓住视为自我的对象。
  阿赖耶识也有保存我们所有种子的功能,即所有事物的本质或能量:以及具有调和的功能,也就是转化和让所有业力成熟的功能,于是就有新的物质、心理和生理上的现象生起。
  末那识是企图抓取阿赖耶识的一部分为自我的一种我执。
  阿摩罗识是纯净无染的意识——在阿赖耶识不受到末那识的缠缚之后的名称。
  在第四章中对此有详尽的解释。
  「种子」:物质(色法)与精神(心法)等一切现象都有产生的原因,佛教以「种子」来做为比喻,最早见于《杂阿含经》。「种子」一词,后来成为大乘唯识学的重要术语之一,在唯识宗的理论中,种子藏于阿赖耶识中。
  我们对这世界的感受和理解,正形塑了我们的存在。
  如果我们需要保护自己的觉受,那是因为你还没强壮到足以完全面对世界……
  若你的心失落于纷扰红尘,那么端坐于寂静森林也无济于事。
  外界的五光十色并非你的「敌人」,你的「敌人」是缺乏觉知,是失去正念。
  只要保持觉知,身体、山峰或河流都会成为你的心。
  若不扬弃时间和空间是绝对且彼此弧立的想法,在理解宇宙时就无法有所突破。
  有时,一个眼神或笑容所表达的般若智慧,更甚于千言万语或思想。禅修者经常被告诫切莫使用语言文字,这样做并非贬低语言文字,而是避免执著语言文字的危险。
  「无我」的概念是一种手段而非目的,如果它沦为一种概念,就必须跟所有其他概念一样被摧毁。
  让我们抛开自我观念,使用一种没有主词和语言。
  就像用尺丈量东西,我们也把自己的「心」套进由心本身所创造的预设模式中。
  若我们仔细看,就会见到行动的主词就在行动中,而行动本身正是主词。
  当我们见到每种行为都是行为本身的主词时,就会开始领会「知晓」这个字无限的应用性。
  阅读这些话语可能也在你内心打入一个楔子,但能否击破就看你的兴致和禅修功夫了。
  第三章 穿越时空的迷思
  禅修,不是将自己与思想情感的世界隔绝
  前几天下午,当我回到自己的精舍时,由于风很大,所以我关上所有的门窗。今天早晨,我的窗户敞开,看得见外面清新的绿色森林。阳光正照耀著,小鸟在枝头欢唱。小谭苏已经到学校去了。我必须先暂停写作,才能注视树林横亘过山腹。
  我察觉到它们和自己的存在。我并不会为了专注而随时关上意识之窗。初学禅修者为了能够更容易专注于自己的呼吸或其他禅观对象,可能觉得关闭感官之窗会有所帮助。伹即使感官之窗开著,我们还是能够专注。
  意识的对象(法尘)并非仅存在于身体之外。即使我们不看、不听、不嗅、不尝,也无法不注意身体内的觉受。当牙齿痛或脚抽筋时,你会感到疼痛:当所有的器官都健康时,你会感到舒适。
  佛法谈到三种觉受:快乐(乐受)、痛苦(苦受)和不苦不乐(舍受)。事实上,如果保持觉知,所谓「不苦不乐」也是一种愉快的感受。
  蓄藏在身体内的感觉是一条不间断的河流,不论我们是否觉察到它们的存在,所以,「关闭所有感官之窗」实际上并不可能。就算我们能在某种程度上阻挡它们,但心和意识还是会继续运作,从记忆里仍会生起影像、概念和思想。
  有些人以为,禅修就是将自己与思想情感的世界隔绝,回归到一种纯净的境界:在这个境界中,心专注在自身,并且成为「真心」。①这个想法很美,只可惜它基本上是被误导了。既然心与思想和情感的世界并不是分离的,又怎能远离并隐退到自身中去呢?
  当我注视著眼前的森林时,我的心并没有离开我而进入森林中,也没有开门迎接森林进来。我的心专注于森林,但树林并非是和心截然不同的对象。我的心与森林是一体不二的。那座森林只是心的神奇示现之一。
  森林
  千百棵树身和我的身体。
  树叶迎风摇曳,
  耳边听见溪流的召唤,
  每片叶子都展露微笑。
  有座森林在这儿,
  因为我在这儿。
  但心已追随那森林而去
  将自身层层包裹于绿意中。
  圣者进入三摩地,并不知道有一个需要摒弃的「外在世界」或必须契入的「内在世界」。即使闭上双眼,这世界也会向我们揭露自身的秘密。世界既非内也非外。不论那个禅观对象是什么:数呼吸、守鼻端、参公案,或任何其他小至微尘、大如须弥者皆然,世界本身都是活力盈满且完整圆融。
  不管禅观的对象是什么,都不只是终极实相的某个片段而已,实际上那个禅观的对象已包含实相本身(浩瀚的整体)。
  每个细胞中都含藏一切细胞
  诚心邀请你与我一起静坐。请用自己觉得轻松、舒服的姿势坐著,把注意力放在呼吸上,让呼吸变得非常柔细、非常轻盈。慢慢地,再将注意力转栘到身体的各种觉受中。
  你如果感觉到疼痛或不舒服,或有任何的愉悦,就把注意力放在那儿,用全然的觉知去享受那份感觉。然后,注意每个不同器官的反应——心脏、肺、肝、肾和消化系统等等。通常这些器官都能毫无困难地运作,除非当你感到某部位疼痛,否则不会注意到它们的存在。观察血液在身体内流动的感觉,想像那是一条河流婉蜒于绿野平畴,以鲜活的水滋养大地。
  你知道这条血液之河滋养身上的每个细胞,以及所有的器官,而这些由细胞构成的器官则供给血液养分(消化系统)、净化血液(肝、肺脏),并且驱动血液的循环(心脏)。我们体内所有器官,包括神经系统和腺体,都得仰赖彼此的运作而生存。
  血液需要肺,所以肺属于血液:肺需要血液,所以血液也属于肺。同理,也可以说肺属于心脏、肝属于肺,以此类推,进一步看出体内每个器官都暗示著其他器官的存在。
  这就是《华严经》中所说的「万物相互依存」(法界无尽缘起)或「互即互入」。这时,因和果不再被视为某种线性的平面关系,而是一个网,不是平面的二维之网,而是在多维向度中,朝全方位相互交织成的无穷无尽的网路系统。
  不仅是每个器官自身包含所有其他器官的存在,就连每个细胞中都含藏一切细胞的存在。万有之中呈现出一,并且在每样事物中也呈现万有。此即《华严经》中明确表达的「一即一切,一切即一」。
  若这粒尘沙是不存的,那整个宇宙便不存在
  当我们完全掌握这层意义,就能不再受长期不断区分「一」与「多」的思考陷阱和习性所束缚。当我说「每个细胞中都含藏一切细胞」时,请别误会,认为有某种方法能让一个细胞的容受力扩展到能含摄所有细胞。
  我的意思足,一个细胞隐含所有其他细胞的存在,因为它们无法彼此分开,独立生存。
  有位越南禅师②曾说:「若这粒尘沙是不存在的,那整个宇宙便不存在。」一位觉悟之人能在尘沙中见到整个宇宙。初学禅修者虽然无法像见到手中苹果般洞悉这一点,但也能以观察和省思理解这个道理。
  《华严经》中的某些经文,可能会让没有禅观过「相互依存(无尽缘起)」规律的读者感到恐慌和困惑。
  「一粒微尘见无量佛刹,一一佛刹有无量诸佛,一一诸佛现无量威光。」
  「一世界入多世界,多世界入一世界。
  「于一毛端纳无量须弥。」
  在现象界中,事物似乎是以独立实体的状态存在,各自占据某个特定空间:「这个」(此)是在「那个」(彼)之外。当我们深深浸淫在「相互依存」的道理中时,就能看出这种互不相干的谬误。世间每样事物都是由其他事物所组成,并包含其他所有的事物。
  禅观「相互依存」的道理,所谓「一/多」的概念即不攻自破,而其他「大/小」、「内/外」和所有二元对立的概念,也都无法站得住脚了。
  诗人阮公著③在了悟这层道理后,曾作诗赞叹道:
  此界与彼界,
  无与佛陀伦比!
  其小无有内。
  其大无有外。
  一片草药的瑰丽繁复,不亚于众星的银河之旅
  既然现在我们了悟自己身体中存在著「一即一切,一切即一」的道理,让我们更进一步,禅观自身中存在的整个宇宙。我们了解若心跳停止,生命之流将会中断,因此我们非常珍爱自己的心脏;但我们却鲜少注意到,在我们身体之外存在著的其他事物,对于我们的生存也极为重要。
  看看被称为太阳的那个巨大光源,如果不再照耀,生命之流也将终止。所以,太阳是我们的第二个心脏,是身体之外的那颗心。这颗巨大的「心」给予地球上万物生存所需的温暖。幸亏有太阳,植物才得以存活。植物的叶子吸收阳光的能源和空气中的二氧化碳,然后为树木、花朵、浮游生物制造食物。
  感谢植物的存在,让我们和其他生物得以生存。所有的生物,包括人类、动物和植物,都是直接和间接地「消费」太阳。我们无法尽述太阳这颗身体外的伟大心灵产生的影响有多么巨大。
  事实上,我们的身体并非完全受限在血肉之躯内,而是更宽广、更巨大的。若是环绕于地球周遭的大气层消失片刻,那么「我们的」生命就终止了。宇宙间的每个现象都与我们休戚相关,微渺如栖息于海底的鹅卵石,浩瀚到几百万光年之外星系的所有活动,都跟人类关系密切。
  诗人惠特曼④说过:
  我相信一片草叶的瑰丽繁复不亚于众星的银河之旅……
  这些诗句并非抽象的哲学,而是来自他灵魂深处的体悟。他说:
  我是巨大的,我蕴含了万物。⑤
  这世间所呈现的万象都是相互依存的
  我刚才所提到的禅修内容,或许也能称为「无尽交织的互即互入」,亦即禅观这世间所呈现的万象都是相互依存的。这样的禅修能够帮助我们脱离「同/异」或「一/多」这类对立概念的束缚。这种禅修能去除「我」的概念,因为自我概念的存在,正是奠基于同和异的对立。
  当想到一粒沙、一朵花或一个人时,我们的思考无法不受同、一和评估等观念所左右。我们总是在一与多、一与非一之间划上清楚的界线。
  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就像行于轨道的火车,依赖惯性的思考模式:但如果真正理解沙子、花朵和人类之间相互依存的本质,就会明白,缺乏差异性,那么同一性也不可能存在了。同与异不受约束地互相渗透。同即是异。这就是《华严经》中,互即互人和互相交融的律则 (也就是法界圆融)。
  互即互入意味「此即彼」和「彼即此」。当我们深刻体会互即互入和互相交融,就会发现,「一/多」的观念就像用来装水的桶子,只是一种描述实相的心智建构。一旦摆脱这种建构的束缚,就如远离运行轨道的火车,自由飞翔于天际。
  当我们了解人类是生活在一个球状的星球表面,绕著自己的轴心自转,并绕著太阳公转,我们区分上与下的二元概念也随之崩解。所以,一旦了悟万物相互依存的本质,就不再受困于「一/多」的观念了。
  在《华严经》中,运用因陀罗网⑥这个意象来说明万物间无止尽的互动与相交。这张网是由无尽璀璨的宝珠编织而成,每一颗宝珠都有数不尽的切面,每一颗宝珠都能反映出网上其他的宝珠,而其他宝珠也映现这颗宝珠的影像。在这景象中,每一颗宝珠都包含其他所有宝珠。
  每一个个体对于整体都是不可或缺的
  我们也可以运用几何学来说明。想像有一个圆,它的中心点是「C」。这个圆是由与圆心C等距的所有点汇聚而成。这个圆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所有的点存在的缘故:若少了一个点,这个圆就立即消失了。这就像一座由纸牌堆积成的房子,只要抽出其中一张,其他纸牌都会倾倒。每张纸牌都彼此依赖,缺乏其中任何一张,房子都无法存在。
  构成圆周的每个点都仰赖彼此而存在。在这儿,我们又看见「一即一切,一切即一」的道理。这个圆的每个点都同样重要,纸牌屋中的每张卡片也都同等重要。每一个个体对于整体都是关键性的存在,都是不可或缺的。这就是「相互依存」。
  为了更清楚说明互即互人和互相交融的特性中,这种彼此交织的关系,可以想像有个领域的表面是由所有的点构成,并且所有的点都在它的体积范围内。点的数量非常庞大,但缺少其中任何一点,这个领域便不存在。现在让我们想像每一个点都连结起来。首先将A点与其他点连结,然后把B点与每一个点连结,其中也包含A点,如此接续不断,直到所有的点都彼此连结。各位可看出,我们现在有一个交织了所有的点、连结得极为密实的网。
  菩萨明了法界无尽缘起,在一法中见一切法,一切法中见一法,在一中见到多,在多中见到一,在无量中见到一,在一中见到无量。诸法生灭变化,所以非真,觉者不为所动。
  我先前说过,在当代物理学中有一种「靴带理论」,它的看法极类似互即互入和互相交融。靴带理论放弃物质基本元素的观念,认为宇宙现象是彼此交融的网络,其中每个现象都是由其他现象共同产生。而宇宙是一种由相互依存的事件所织成的动态结构,其中并无任何独立存在的基础物质实体。我们所谓的粒子,其实只是粒子间互动的关系而已。⑦
  或许有人会问:「我虽然同意每个现象都必须依赖其他现象才能够生起,但这包括所有现象的整体又是从何而来呢?」你们能够回答他的问题吗?
  禅修并非模仿,而是创造
  禅修并非模仿,而是创造。只会模仿上师的禅修者不可能有什么成就,这道理亦适用于烹饪或其他方面。一个优异的厨师必须具备创新的精神。你可以透过许多不同方法来禅观世间万象的彼此依存(法界无尽缘起)——谛观自己的内脏:血液、心脏、肠、肺、肝和肾脏;或是千百种其他方法,包括思想、情感、意象、诗境,或一条河、一颗星、一片叶子等等。
  用功的修行者在日常生活中的每一刻都在进行禅修,绝不浪费任何机会或事件来探究缘起。整日的修行在全心全意地专注一境中进行。
  无论睁眼或闭眼,都在三摩地(定)中。你可以放下必须闭起眼睛才能向内谛观和张开眼睛才能向外观察。一个内心的念头不会比外在的一座山显得更内在。两者都是知晓的对象,既非内也非外。
  你完全活在当下,与活生生的实相深深契合时,达到甚深的禅定。这时主客体的区隔已消融,你自在轻安地融入实相中,与它合而为一。因为你已经将所有衡量知识的工具放在一旁,而佛教称那些知识为「不正见」⑧。
  伟大深刻的领悟才会产生伟大的悲悯
  当我们观看孩子们玩耍时,会想到他们的未来。我们明白生命中充满忧虑、恐惧、希望和失望,我们为生命担忧不已,也有各种痛苦挣扎的焦虑。
  我们正是在这瞬间「进入」孩子的生活。要进入他们的世界并不困难,因为我们知道他们是自己的骨肉。
  禅修的情况也是如此。当我们谛观万物互相依存的真实面,就能很容易契入实相,看清生命所面对的各种恐惧、悲愤、希望和绝望。
  观察叶子上的一只绿色毛毛虫,我们就不会从人类自我中心的观点来看,而是由万物互相依存(法界无尽缘起)的道理所生的洞见,了解到毛虫的重要性。
  一旦领悟到世间万物生命的可贵,我们就不敢夺取毛毛虫的生命。如果有一天必须杀死一只毛毛虫,我们会觉得这行为犹如在杀死自己,彷佛内在的某个部分也跟著这只毛毛虫死去。
  古代的人是以狩猎方式来养活自己和家人,他们是为了存活才这么做,而不是单单为了娱乐而杀生。但是,现今社会有些人则为了寻求快感而杀生。
  万物互相依存的道理不是某种脱离人类精神和实际生活的哲学游戏。藉由观照、世间所有现象互相依存的道理,禅修者了知众生是一体无分的,因而他或她的内心充盈对万物的悲悯。
  当你内心感受到这份爱时,就明白自己的禅修已开花结果了。智慧与慈悲永远携手并行,是一体不二的。缺乏实质深度的认知只会伴随著空洞不实的悲悯,广大甚深的智慧才会产生无量崇高的悲悯。
  愈深入探究生命,就愈能了解生命的奇迹
  你曾观赏电视的野生动物节目,看见影片里那些掠食者捕猎其他动物的画面吗?老虎追猎一头鹿,或是蛇吞食青蛙,这些场面多么紧张刺激。我们多希望那头鹿能逃脱虎爪,而那只青蛙能够免遭蛇的毒噬。
  眼看著老虎撕裂鹿和青蛙活生生被蛇吞噬,是件痛苦的事。这种节目并非凭空杜撰,而是真实生命的呈现。我们只企盼青蛙和鹿能够逃过一劫,但却鲜少顾及老虎和蛇必须猎食才能活命的事实。
  人类吃鸡、猪、虾、鱼和牛等,甚至跟老虎和蛇一样,也吃鹿和青蛙。但因为观看这血淋淋的杀戳场面而感到痛苦,于是就同情猎物,希望它能躲过被捕杀的命运。
  身为禅修行者,面对这些情况时,内心必须保持非常清明。不能偏袒任何一方,因为我们既是猎物也是猎人。有些人对老虎撕咬猎物的镜头无动于衷,甚至很喜欢观赏,但是大部分的人都感受到其中的痛苦,深深同情受害者。
  如果这幕猎食景象发生在眼前,我们会想办法解救那只鹿和青蛙。但是我们必须要谨慎行事,别只是为了避免自己的痛苦而这么做。我们还必须对老虎或蛇失去食物的痛苦感同身受,并对它们心生悲悯。
  所有生命都必须为生存而奋斗。愈深入探究生命,就愈能了解生命的奇迹,而且也愈常见到这令人心碎且恐怖的血腥场面。
  你曾看过蜘蛛的一生吗?你曾经历过战争吗?是否看过刑求、监狱和虐杀?可曾见过在公海上的劫掠者强暴年轻女孩的悲惨景况?
  真正谋求和平,就必须了解所有生命互即互入的本质
  世上有许多人热爱运动。如果你喜爱观看足球赛,或许还有自己支持的队伍,常会为他们加油打气。观赛时的情绪会沮丧或振奋,或许你的兴奋也增添了球赛的气氛。如果心中没有任何特别喜爱的队伍,观赛的乐趣便荡然无存。在战争时我们会选择立场,通常是站在受威胁欺压的一方。和平运动就是由这种情感所衍生。
  我们感到愤怒,为不公平声嘶力竭,但是却很少超越这一切混乱,以母亲看待自己的两个孩子打架般,来面对眼前的冲突纷争。做母亲的只希望孩子能和解。
  真正谋求和平的努力必须源自这种悲天悯人的胸怀,这是谛观世间所有生命乃是互即互入且彼此交融之后,所生起的悲心。
  我们或许有幸能遇见把爱心扩及动物和植物身上的人。我们可能还认识一些人,虽然自己过著安全且衣食无缺的生活,却明白世上仍有千百万人正遭受饥荒、疾病和政治压迫的打击,并且尽力寻求方法去帮助那些受苦的人。
  他们无法遗忘这些人,即使自己的生活安逸也而无法忘怀饥荒、疾病和压迫正威胁著地球上数百万计的生命,并想尽办法要帮助那些受苦的人们。这些人至少在某种程度上了悟万物生命相互依存的道理。他们知道低发展国家的生活,与富裕、科技先进国家的存在之间,有著密不可分的关系。贫穷和压迫带来战争。在我们这个时代,每场战争的复杂性都是牵一发动全身,世上所有国家的命运都是彼此相关的。
  社会若要改变,人类的意识就必须全盘彻底改变
  在一个以科技为致胜关键的文明社会中,悲悯其实没有多少存在的空间。但是,当我们深入地谛观生命,甚至会开始认同蚂蚁和毛毛虫。如果我们成了农夫,或许连耕作都有困难,因为我们可能会拒绝使用杀虫剂来消灭害虫。如果我们连动物都不忍杀害,又怎么可能硬起心肠拿枪对准另一个人类呢?
  如果我们是国防部的官员,或许会鼓励人们当个有良心的反对者而拒服兵役。如果我们成为政府首长,或许会反对在辖境内兴建核子武器基地,这样我们就会被当前的体制给罢黜。
  许多人都有这类想法。我们对社会的现况感到忧心,于是透过各种管道表达反对的意见。
  伦敦大学物理教授大卫·波姆说:
  如果我们希望社会改变,只有表面的个人或经济体系的改变是不够的。人类的意识(集体的态度和信仰等)必须全盘彻底改变。目前我们尚不清楚该如何实现这份改变,但我很肯定这点非常重要。⑨
  如我们所见,这种改变可藉由了悟实相互依存的本性而达到,而每个人都能以自己独一无二的方式体验这份领悟。这不是透过任何意识型态或思维体系所能获得,而是在繁复多元的关系中对实相的直接体悟。
  我们必须剥除旧有将实相片段化(也就是以概念表达实相)的思惟习气,才能够穿透层层蔽障,直探真理的核心,因为实相是完整而无法解析的。
  当下是唯一永无止尽的事物
  持续修练相互依存的禅观一段时间后,就会注意到自己开始发生变化。你的视野会更加宽广,并发现自己带著悲悯看待众生。那些隐藏于内心的妒忌和憎恨,原以为是无法穿透的硬茧,如今也开始溶蚀,你发现自己关爱每一个人。最重要的是,你对生死已无所畏惧。
  或许你曾听说过薛丁格⑩,他发现了波动力学。在对自我、生死、宇宙,以及统一性和多样性做过深刻省思之后,他写道:
  因此,你能够彻底地平躺于地上,在大地之母的胸怀伸展四肢,内心坚信自己和大地是合而为一的。你跟这片大地一样屹立不移与坚不可摧,事实上,你还更坚定千百倍。如同她明天绝对会吞没你,她肯定将为你的生命带来新生,重新面对新奋斗与痛苦。但这一切不只是发生在「某天」:而是现在、今天,每一天都在你眼前发生,不是只有一次,而是千百次,正如她每天反覆把你吞没了千百次。永远只有现在,这个唯一且同样的现在;当下是唯一永无止尽的事物。⑾
  若是在日常生活中,完全服膺薛丁格看待世界的观点,就能在面对生死的时候坚如磐石,屹立不摇。
  须臾一念间就包含了过去、现在和未来
  薛丁格对于时间的观察,鼓舞我们在相互依存的禅观上更进一步。当观察著互即互入和互相交融的本性时,对于内与外、一与多的概念开始崩解。但只要我们仍相信绝对空间和时间是万象显现不可或缺的条件,这些概念便无法全然断绝。
  在早期的唯识宗(法相宗,禅观现象)里,空间被视为超越生死范畴的绝对实相。当中观派⑿(禅观本体或本质)兴起后,时间和空间被认为是有关实相的虚妄概念,而实相其实是互相依存(互为缘起)。
  在《华严经》所说的互即互入和互相交融的律则,拒绝将「内/外」、「大/小/」「一/多」等二元概念视为真实,也不接受空间是绝对真实的概念:至于时间,这种有关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概念性区隔也被废弃。
  《华严经》中说,过去和未来可以融入现在,现在和过去可以融入未来,现在和未来也能融入过去,最后一切永恒均化为「一刹那⒀」。总之,时间就像空间一样,都被印上相互依存的标记,而在须臾一瞬间就包含了三世:过去、现在和未来。
  我能深入于未来,
  尽一切劫为一念,
  三世所有一切劫,
  为一念际我皆入。
  《华严经》还说:
  于一毛端极微中,
  出现三世庄严刹,
  十方尘刹诸毛端,
  我皆深入而严净⒁。
  三世庄严刹摄于毫端,
  无量佛土亦复如是。
  时间和空间彼此含纳,无法透过知识来加以分割
  《华严经》说,时间和空间彼此含纳,依赖对方而存在,无法透过知识来加以分割。
  两千年后,物理学家爱因斯坦所提出的相对论,更证实了时间和空间不可分割的关系。时间被视为[四维时空连续」的第四维度。⒂这个理论驳斥了空间是宇宙在其中逐渐发展变化的绝对且不变的框架假说。于是,绝对和普遍性时间的观念也同时被扬弃。空间只是在某个特定的参照架构中,事物之间关系位置的安排:而时间不过是在特定参照架构中,事件发生的先后顺序。
  依照相对论的看法,时间是区域性的,并不具备普遍性。所以,「此时」(now)的概念只能用于「此地」(here),而不能用在宇宙中的其他地方:同理,「此地」只适用于当下的「此刻」,既非过去亦非未来。这是因为;时间和空间相互依存,无法独立存在。这个理论让我们得以运用在科学上有关时空相对性质的发现,来打破以「无限」空间和「无尽」时间为基础所构筑的观念,例如有限与无限、内与外、前与后。
  如果我们仰望星空,疑惑著宇宙最遥远的边际以外,到底有什么东西存在,那就仍未理解相对论,而依然未能扬弃绝对空间独立于事物存在的观念。
  如果我们追问这浩瀚宇宙将会变成怎样?那是因为我们仍相信永恒、普遍性的时间。
  相对论的出现有助于科学和哲学的进步。可惜的是,爱因斯坦并未更进一步发挥其精辟论点,搭乘这部美妙的太空船遨游于实相世界之中。
  无尽的时间和无限的空间只是知觉的形式
  由于各种科学上的新发现,得以摧毁某些对于实相的旧观念。相对论的功用之一,即是透过对「时空连续」的详尽讨论,推翻古典物理的时空观念。根据这个理论,万物皆有一个四度空间的结构,并且位于弯曲的四维时空中。
  爱因斯坦扬弃了欧几里德的三度空间直线式宇宙模式,想像出一个在四维时空连续中,由弯曲的线条所组成的宇宙。
  他在一九一七年提出这个模型,空间被视为四度超空间中的一个三度空间面向,并且以时间做为轴线。若我们试著将它想像成一个球体,见到的将不再是一颗球,而是一个超圆柱体,其中每一分钟都是一个独立的球体,很像影片中一格一格连续所构成的影像。
  爱因斯坦的宇宙同时是有限和无限的,因为它是由弯曲的时空线,而不是时间或空间的独立直线所组成。
  一只在橘子表面爬行的蚂蚁可以永远直线行进,却绝对无法到达尽头,因为它是在一条弯曲的道路上爬行。而蚂蚁所在的橘子表面,就是牠的限制。
  爱因斯坦的理论模型从直线概括出普遍的结论,将有限与无限统一起来。
  但如果无尽的时间和无限的空间只是概念的形式,那么弯曲的四维时空连续虽然较接近实相,仍属于另一种概念形式。
  若是缺乏事物的存在,就无法构想空间,那么四度空间的时空就只是「事物」和「运动」这些观念的心智产物。
  时空曲线只能视为一种观念,用来取代那些三度空间、无尽的时间和直线。它仍必须被舍弃,正如渡河之后弃筏而去。
  亲证实相,必须有一颗不杂染任何观念的纯粹之心
  实相往往在我们的观察中变形了,因为我们总是带著概念的包袱进入其中。现代物理学家明白这点,他们已准备好抛掉长久以来形塑科学基础的那些观念,例如因果、过去、现在和未来等。但是抛掉这些概念并非易事,我们觉得缺乏概念的武装就进入实相世界,犹如赤手空拳上战场。科学家的盔甲就是他们所拥有的知识和思想体系,要舍弃这个部分最难。
  我相信,能够以最大力量舍弃这些知识「盔甲」的科学家,才具备最伟大的才能而有许多新发现。
  求道者总是被提醒要放掉所有概念,才得以亲证实相,包括「自」与「他」、「生」与「死」、「常」与「无常」、「有」与「无」等概念。如果实相本身无法透过描述来理解,那么,亲证实相的工具,就必须是一颗不杂染任何观念的纯净之心。
  注释
  ①许多人认为,进入四静虑和四无色定的三摩地境界,即是进入心而不再与外物对立的境界。事实上,心永远都有某个对象——若没有的话,它就不是心。在四无色定的境界中,心的对象是空无边处、识无边处、无所有处和非想非非想处。三摩地是指不再有主客观意识分别的心灵状态,也就是说,对象不会再被主体视为客体了。
  不论主体或对象都成为意识的一部分,它们无法单独存在,拥有同样的存在基础:即意识的自性。
  四静虑:也就是四禅,指初禅、二禅、三禅和四禅,四种根本的禅定境界。禅定常见于印度宗教史中,是各时代重要的修行法之一。佛陀也以禅定为最主要的修行法,在成道和涅盘之际,皆依四禅法来说法修行。一般将四禅和四无色定合称为「四禅八定」。
  ②道行禅师,越南李朝(Ly Dynasty)人,十一世纪末。
  ③阮公著(Nguyen Cong Tru),1778年出生于越南河静省(Ha Tinh Province)的小村庄Uy Vieu,死于1859年。
  ④惠特曼(Walt Witman,1819—1892):美国诗人,浪漫主义代表的文学家,被喻为美国诗歌之父,是典型美国精神的代言人。他最著名的作品《草叶集》(Leaves of Grass),以自由大胆的诗风,歌颂民主精神和自然之爱。
  ⑤惠特曼,<自我之歌>(Songs of Myseif):「我是否自我矛盾呢?」那好吧,我是自我矛盾/我是巨大的,我蕴含了万物。」
  ⑥因陀罗网是帝释天的宝网,用来装饰帝释天的宫殿。网上缀附无数宝珠,所有宝珠皆映现其他一切宝珠之影,如是宝珠无限交错反映,重重影现,互显互隐,重重无尽。《华严经》以因陀罗网譬喻诸法一与多互即互入、重重无尽之义。
  ⑦「反过来说,若把粒子的概念推到极致,将它们视为彼此互相关联的网络,也是个问题。靴带理论不仅舍弃基本的物质「建构」观念,也不接受任何的基本贾体:法律、方程式或原则。在此理论中,字宙是各种事件相互依存的动态组织,其中任何属性都无法扮演基础的角色:所有的一切都是其他部分属性所呈现的结果,这是它们彼此关系的整体凝聚性,由此也决定了整个组织的结构。」Fritj of Capra,《物理之道》,收录于Josephson编的《科学与心智》(Paris,1980),前引文献。
  ⑧即分别心(vikalpa)。
  ⑨波姆,《整体性和隐秩序》,引自Josephson,前引文献,第453页。
  ⑩薛丁格(Erwin Schrodinger,1887—1961):奥地利物理学家,量子力学的重要奠基人之一。1933年诺贝尔物理奖得主,提出原子轨域模型和波动方程式。薛丁格的波动力学把物质波表示成数学形式,建立波动方程式,这是量子力学中描述微粒子连动状态的基本定律。
  ⑾参考薛丁格《我眼中的世界》(My View of the World,London: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64),第22页。
  ⑿中观派:印度大乘佛教主要派别之一,中国传统称为空宗,因宣扬龙树菩萨的中道思想(以《中论》为根本)而得名。中观派发挥了大乘初期《大般若经》空(空观)的思想,认为世上一切事物和人的认识基础,甚至包括佛法在内,都是一种相对的、依存的关系(因缘、缘会),一种假借的概念或名相(假名),本身没有不变的实体或自性(无自性)。
  ⒀刹那(ksana):即一个起心动念之间,佛教中表示最小的时间单位。
  ⒁无尽(vo ang)和无限(vo tan)这两个词以引号呈现,因为一行禅师是暂时借用它们。
  ⒂若是不熟悉相对论的人,可能无法了解「四维连续体」(form-dimensionalcontinuum)的观念。在爱因斯坦提出相对论之前,德国数学家闵可夫斯基(Minkowski)就已经说过,时间和空间彼此分隔的观念是虚构的,唯有时空聚合才能呈现实相。
  而相对论说,所有行进中的事物(地球上所有的石头也都与地球一起转动),只能同时在时空中呈现自身。例如,若有一架飞机从巴黎起飞到印度新德里,那么,地面上的控制人员不仅必须知道飞机的经度(x座标)、纬度(y座标)和高度(z座标),同时还必须掌握时间(t座标),才能够在整个航程中,清楚掌握飞机的位置。所以,时间(t座标)便是第四维度。
  时间、空间、物质和运动,都是彼此关联的存在,物质的密度愈大,所呈现的空间圆周曲线就愈大。光线是由天体所发射出来,当像太阳这样巨大的物体经过时,就曾出现一道曲线,因为邻近太阳的地方,空间呈现较大的弧度。光与能量也都是物质,因为根据著名的e=mc2定律,物质与能量是一样的。这公式中的e代表能量,是物质,c则是光速。物质的呈现带来空间的弯曲本质,所以在相对论中,就不冉会出现欧几里得数学的绝对直线。
  我的心专注于森林,但树林并非是和我的心截然不同的对象。我的心与森林是一体不二的。
  不管禅观的对象是什么,都不只是终极实相的某个片段而已,实际上那个禅观的对象已包含实相本身(浩翰的整体)。
  世间每样事物都是由其他事物所组成,并包含其他所有事物。
  宇宙间的每个现象都与我们休戚相关,微渺如妻息于海底的鹅卵石,浩翰到几百万光年之外星系的所有活动,都跟人类关系密切。
  「一/多」的观念就像用来装水的桶子,只是一种描述实相的心智建构。
  当你完全活在当下,与活生生的实相深深契合时,就能够达到甚深的禅定。
  当我们谛观万物互相依存的真实面,就能很容易契入实相,看清生命所面对的各种恐惧、悲愤、希望和绝望。
  我们感到愤怒,为不公平声嘶力竭,但是却很少超越这一切混乱,以母亲看待自己的两个孩子打架般,来面对眼前的冲突纷争。
  我们必须剥除旧有将实相片段化(也就是以概念表达实相)的思惟习气,才能够穿透憎憎蔽障,直探真理的核心,因为实相是完整而无法解析的。
  时间就像空间一样,都被印上相互依存的标记,而在须臾一瞬间就包含了三世:过去、现在和未来。
  「此地」只适用于当下的「此刻」,既非过去亦非未来。这是因为时间和空间相互依存,无法独立存在。
  如果实相本身无法透过描述来理解,那么,亲证实相的工具,就必须是一颗不杂染任何观念的纯净之心。
  第四章 没有人能告诉你答案
  松果之所以存在,不是为了供人类取暖
  昨天下午,小谭苏让她的老师吃了一惊。她吃过午饭后,就拿起扫帚,在没人要求的情况下,开始清扫教室的地板。村里的孩子没有人曾做过这种事。那天下课之后,苏的老师跟著她来到我们山腰上的小木屋,告诉我这件事。我告诉她,在我的国家,所有贫穷人家的孩子都会做同样的事。不必大人们吩咐,他们就会自动帮忙整理家务。
  今天是法国的节日,所以苏不必去上学。早晨我们去散步,一起采集松果。她告诉我,大地长出松果,是为了让我们在冬天能够利用它们生火取暖。但是我告诉她,松果之所以存在,是为了生出小松树,而不是为了人类取暖用。她对我的解释非伹不感到失望,反而眼睛为之一亮。
  各位还记得我们在《华严经》和相对论中,讨论过有关空间和时间的观念吗?一旦抛掉绝对空间和绝对时间这类观念,长久以来形塑思惟模式的许多概念也会开始瓦解。
  靴带理论学家发现,所有的次原子粒子,例如电子等,都无法彼此独立存在。事实上,它们是「互相关连」的,而这些粒子依次与其他粒子「互相关连」。没有任何粒子具有独立性。这种特性极类似相互依存、互即互入和互相融合。
  事实上是了知实相的心灵创造了粒子世界
  相对论的出现,对于理解核粒子有深远影响。在相对论中,质量与能量是同样的东西,犹如我们发现,「雨」这个字可以同时在一个句子中当做主词和动词。当我们明白质量只是能量的一种形式,就能理解粒子之间的互相关连,就是四维时空充满动态的实相。
  对现代科学家而言,一个核粒子犹如《华严经》中所提到的「一微尘」或「一毫端」,同时含摄了空间和时间。这些粒子可被视为一个时间的「微粒」,如同《华严经》里所描述的最短暂瞬间「刹那」:据说,一刹那不只包含过去、现在和未来,还含纳了物质与空间。
  一个粒子不能再被当成是置身于三度空间的物体,如一粒弹珠或一粒微尘。在我们的认知中,它已经变得更加抽象。例如,电子可称为「四维时空的动态体」或是「概率波」。
  我们必须了解,像「粒子」、「体」和「波」这些字眼,已不再具备一般语言的意义。现代物理学家亟欲超越概念世界的框架,于是,如今粒子被视为抽象的数理量(不再是从一般有所分别性的知识角度来看)。
  有些科学家宣称,核粒子的性质不过是观察者心灵的创造物,实际上,粒子本身并不存在任何独立于观察者心灵的性质。这意味著在粒子的世界里,事实上是了知实相的心灵创造了粒子世界。
  禅修不是在衡量或思惟心的对象,而是直接体认它
  对现今的物理学家而言,心的对象(心所)与心本身是不可分的。科学家再也无法以全然的客观性来进行观察,他们的心无法与被观察的对象截然章分。
  约翰·惠勒①认为,应以「参与者」来取代「观察者」一词。因为有「观察者」存在,主体和客体之间就必定有一严格的界线:但以「参与者」称之,则主客体间的区别就会模糊,甚至消失了,也因此直接体验就可能产生。
  这种「参与者」和「观察者」的观念极近似禅修。根据《四念处经》的看法,当我们禅观自己的身体时,是安住在身体静观身体(观身如身)。这表示,我们并未把身体当做某个不相关的客体,而这个客体也不能够独立于这个观察它的心而存在。禅修不是在衡量或思惟心的对象,而是直接体认它。这就是「无分别智」②。
  由于我们内在区分「心」和「心的对象」的习性是如此根深柢固,因此,唯有藉著禅修才能逐渐加以破除。《四念处经》中提到四种修观的对象:身(身体)、受(觉受)、心和法(心所、心的对象)。佛陀住世时,弟子们就进行这样的禅修训练。这种分类方式,是为了有助于禅修,而非辅助我们分析这些事物。
  在《四念处经》中,所有物质现象都被称为「法」(心所、心的对象)。当然,我们也能够观察身体(身)、觉受(受),甚至心,这些都能归类为「法」(心所、心的对象)。事实上,在《四念处经》中,将物质等所有现象都视为「法」,已经明白显示,在久远以前,佛教就反对「心」和「心的对象」之间的区别。
  见山依旧是山,见水依旧是水
  当那些从事基础粒子研究的物理学家,在实验室工作一整天后回到家中,往往会感到周遭的事物,例如一张椅子或一片水果,似乎已失去以往所呈现的实质性。
  这些物理学家在踏入基本粒子的世界后,除了自己的「心」以外,几乎无法在物质世界中发现任何真实的东西。
  艾弗瑞德·凯斯勒③说:「物质只能从两种互补的面向,即「波」和「粒子」来看待。因此,一直以来把「物质」当做是大自然的构成要素的这种想法,是我们必须抛弃的。」
  虽然对我们来说,一张椅子或一颗橘子不再是「物质」,但是我们仍然是坐在椅子上,并且吃掉橘子。我们的组成与它们有相同的性质,即使那只是计算出来的数学公式。
  禅修者明白,世间万物都与所有其他现象互相交融,因此在日常生活中,他们看待椅子或橘子的眼光,与大多数人不同。
  当他们看山和水时,是「见水不是水,见山不是山」。这时的山「已经融入」水,而水也「已经融入」山(互相交融):山已成为水,水已成为山(互即互入)。然而,当他们想要游泳时,必须到河边而不是爬到山上。当他们回归到日常生活中,就会「见山又是山,见水又是水」。
  「空」并非不存在,而是缺乏永恒的特性
  凡是领悟到粒子间互相依存本质的科学家,甚至连日常生活中察觉现实的方式都可能受到影响,因此,他们的精神面向也可能发生某种转化。了悟到事物间的现象是互相交融和互即互人的禅修者,内在也经历了某种改变。
  原先抱持的「自我」和「对象」的概念消失,而在万物中见到自己,并且在自身中见到万物。这份转化正是禅修的首要目标。这正是为什么「觉知当下」不仅是在禅修期间要维持,而且无时无刻都要维持。
  禅修者明白,不论行、住、坐、卧皆应保持觉察。
  当然,有些科学家也是这么做,他们整天专注在研究的主题上,甚至在吃饭或洗澡等任何活动上,都不断保持专注。
  「依他起性」④的观念极接近生命的实相。它消除了「一」和「多」、「内」和「外」、「时间」和「空间」、「心」和「物」等二元对立的概念,我们的心智用这些概念来局限、分割和模塑实相。
  「依他起性」的观念不仅可以破除割裂实相的习性,还能带来对于实相的直接体验。但是「依他起性」只是做为体验实相的关键,无论如何都不该被视为实相本身。
  其实,「依他起性」正是生命实相的本性,其中并没有所谓的自我本质存在。犹如一个三角形的存在是因为三条直线彼此交会,任何一条线都无法单独存在。
  由于万物都没有独立的特性,所以都被视为「空」。这并非表示现象不存在,只不过是没有自性,缺乏独立于其他现象而存在的永恒特性。同理,在靴带物理理论;中,「粒子」也不是彼此独立存在的三度空间的微粒。
  在这里,「空」不同于日常生活使用的涵义,而是超越一般所谓无形和有形的概念。「空」并非不存在,而是缺乏永恒的特性。为了避免混淆,佛教学者通常用!「真空」来形容这种空。
  十一世纪李朝⑤的惠生禅师说过,我们不能用空(无形)和色(有形)来描述事物,因为实相超越了这两个概念:
  法与非法别无二致,
  既非存在,亦非不存在。
  凡是彻悟这个道理的人
  就能了悟众生皆佛。
  注视一张椅子,即能看见一大片森林
  有一种修行法门叫做「真空观」,修行者必须抛掉以往区别生命和无生命的惯性思惟方式,理解因为自己错误地将事物视为独立和永恒的,才会产生这些概念。
  当苹果树开花之际,还看不见结实暴暴,所以我们可能说:「这棵树开花了,但尚未结果。」这样说是因为我们在那些花里没有看见「潜在的苹果」,但时间将会渐渐让苹果显现。
  当我们观察一张椅子时,眼中只见木材,但却见不到树木、森林、木匠或自己的心。当我们以椅子为禅修对象时,就能在椅子中看到整个相互交织、相互依存的宇宙。这些木材的存在示显了森林的存在:叶子的存在示显了太阳的存在:苹果花示显苹果的存在。
  禅修者能够于多中见一、一中见多:甚至在见到椅子前,就能够在实相之心当中见到椅子存在。椅子不是孤立的,它存在于与宇宙其他事物的相互依存关系中。
  椅子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所有其他事物的存在,如果它不是以这样的方式呈现,那么所有事物都不会如此呈现。
  每当我们使用「椅子」这个字,或在心中形成「椅子」这个概念时,实相就会被剖成两半。一边是「椅子」,另一边是「非椅子」的世界。这样的画分既粗暴又荒谬。
  概念的利剑就是以这种方式运作,因为我们没有了悟「椅子」完全是由「非椅子」的元素所构成。既然所有「非椅子」元素都存在于「椅子」中,又该如何区分它们?觉者在观察「椅子」时,清晰地看见各种「非椅子」的元素,并且体悟椅子本身是没有边界区隔、无始且无终的。
  否定椅子的存在,就是否定整个宇宙的存在
  小时候你可能玩过万花筒,只要透过两片玻璃和三块镜片,就能创造五彩缤纷的图案。每当你轻轻转动万花筒,就会呈现一个崭新美丽的图像。我们可以说,每个图案都有个开始和结束,但图案的真正本质——镜片和玻璃,并不会随著新图案的出现而开始或结束。那些千百万种的图案,并不在「开始或结束」这类概念的支配下。
  同理,我们依循著呼吸,谛观自身和世界无始无终的本质,就能明白解脱生死的束缚已近在眼前。
  否定椅子的存在,就是否定整个宇宙的存在。一张「存在」的椅子即使被砍成碎片或烧掉,也不可能变成「不存在」。如果真能够彻底毁掉一张椅子,就能够毁灭整个宇宙。
  「开始与结束」和「存在与非存在」的概念紧密关联。举例来说,我们能够指出某辆脚踏车是从某一刻起开始存在,而从某个时刻起又不存在了吗?
  如果说,脚踏车是在最后那个零件组装完成的那刻起才开始存在的,这是否表示我们无法在完成的前一刻说「这辆「脚踏车」只需要再加个零件就可以了」?当它坏掉而不能再骑时,又为何称它为「一辆坏掉的「脚踏车」」?
  如果我们谛观脚踏车存在以及它不再存在的那一刻,就会发现,脚踏车不能够被归类在「存在与非存在」或「开始与结束」的范畴中。
  印度诗人泰戈尔⑥在出生之前是否「存在」?在他死后是否「停止存在」?如果我们接受《华严经》「互相交融」或靴带理论「互即互入」的道理,那就不能说,曾经有某个时刻「泰戈尔是不存在的」,无论在他出生前或他死亡后都不能这样说。
  如果泰戈尔是不存在的,那整个宇宙便不可能存在,你我也不可能存在。泰戈尔之所以「存在」,并非由于他的「出生」,而他的「不存在」也不是因为他的「死亡」。
  他们即使在街上与佛陀擦肩而过,也认不出来
  某天黄昏,我站在印度比哈省(Bihar)的灵鹫山⑦上眺望非常美丽的日落,突然间,我发现释迦牟尼仍然伫立在那儿:
  那位年老的托钵僧
  仍伫立于灵鹫山上
  望著美丽的晚霞沉思
  乔达摩⑧,真是奇怪呀!
  谁说优昙花
  每三千年才开一次?
  海潮音啊!
  你不可能听不到
  如果你的耳朵懂得倾听
  我曾听过好几位朋友谈起,对于自己未能生逢佛陀的时代深感遗憾。我认为,他们即使在街上与佛陀擦肩而过,也认不出来。不仅是泰戈尔和释迦牟尼,我们每个人都是无始无终。我存在于此是因为你存在于彼,如果我们当中有任何人不存在,那么其他人也不能够存在。
  实相是不受「生命」和「非生命」、「出生」和「死亡」这些概念限制的。我们可以用「真空」来描述实相,并摧毁所有束缚和分化的概念。这些概念创造出某种表相,但是如果缺乏解脱概念束缚的自由心灵,便无法真正进入实相。
  科学家于是渐渐了悟,他们无法运用平常的语言来描述非概念性的真理。
  科学的语言开始蕴含如诗般象徵性的特质。如今,像是「魅」⑩和「色彩」⑾这些字眼,也被用来形容粒子的特性,在「宏观领域」⑿中,并没有概念上与之相对应的东西。总有一天,实相会超越所有「概念化」与「量化」的范畴而彰显自身。
  与其告诉他答案,不如请他亲自尝尝看
  这种无法概念化的实相或「真空」,称为「真如」⒀:有时也译为「如是」,意思足「就是如此」。真如是不能够透过语言或概念来理解或描述,你必须直接去体悟。
  假设桌上有一颗橘子,有人问你:「橘子尝起来滋味如何?」你与其告诉他答案,还不如剥下一瓣橘子,请他亲自尝尝看。这样你才能够让他或她不必透过任何语言或概念的描述,直接进入橘子的「真如」本性。
  佛陀为了提醒众弟子实相本身不受限制、无始无终的本性,要弟子们称他为「如来」。这并非某种敬语的称谓,而是表示「如此来的人」或「如此去的人」。意味著他是从真如中生起,安住于真如,并且回到真如,进入无法概念化的实相中。
  这世间是否有任何人或事物不是由真如中来?你与我、一只毛虫、一粒沙子,都是从真如中来,都安住于真如,并且有一天将会回归真如。
  实际上,「生起」、「安住」和「回归」这些字都没有实质意义。一个人永远无法离开真如。在《阿奴逻陀经》(Anuradha Sutra)中,佛陀回答了一个令许多僧侣困扰的问题:「如来死后会发生什么事?他会继续存在吗?他会停止存在吗?还是他继续又停止存在?或是他既未继续也没有停止存在?」
  佛陀就问阿奴逻陀:「你认为呢?如来能够透过形相被认出来吗?」
  「不能,世尊。」
  「如来能于形相之外去寻找吗?」
  「不能,世尊。」
  「如来能透过受、想、行或识而认出来吗?」
  「不能,世尊。」
  「阿奴逻陀,在这一世你都无法找到如来,为什么还去烦恼在我死后是否会继续存在或停止存在,或既存在又不存在,或既非存在又非不存在的问题呢?」
  科学家才刚开始理解佛陀在两千五百年前的回答
  被尊为原子弹之父的物理学家罗伯·欧本海默④,曾有机会读到《阿奴逻陀经》中的这段故事。他是基于对粒子所做的观察而理解这层道理,因为粒子是无法受空间、时间、存在或非存在这些概念所限制的。他说:
  对于那些看起来最简单的问题,我们往往是不予回答,或是给予某个答案,乍看之下较容易令人联想到某种奇怪的教义问答,而非自然科学上直截了当的肯定答覆。例如,若问电子的位置是否保持不变?必须说「不是」;若问电子的位置是否会随时间改变,必须说「不会」;若问电子是否在运行中,必须说「不是」。
  各位可以看得出来,科学的语言已经开始接近佛教的语言了。欧本海默在读过上述《阿奴逻陀经》的引文后说道,科学家直到二十世纪才开始理解佛陀在两千五百年前的回答。
  「电子」或「如来」都超越了存在与非存在的概念
  另一种可以用来取代谛观真实空性的修行法门,称为「妙有观」。「有」代表当下的存在。「妙有」表示觉察到宇宙包含于万物之中,否则便无法存在。这份对于互相连结、互相交融和互即互入的觉察,让我们不可能再说某个东西是「是」或「不是」,所以只能称它为「妙有」。
  虽然欧本海默对于有关电子性质的问题,连续回答了四个不是,但是他的意思并非表示电子是不存在的。
  虽然佛陀说:「你连在此生都无法找到如来。」但是并非表示如来是不存在的。
  《大般若经》⒂使用「非空」来描述这个状态。「空」的意思等于「妙有」。而「真空」和「妙有」,能够让我们免于堕入区别「存在」与「非存在」的分别心。
  不论「电子」或「如来」都超越了存在与非存在的概念。电子与如来的真空和妙有本质,使我们不致落入存在与非存在的陷阱,并且引导我们直接进入「非概念化」的世界。
  我们该如何修习「妙有」?凡是理解相对论的人都明白,空间与时间和物质是紧密连结的:相对于那些仍然相信空间独立于时间和物质而存在的人来说,理解相对论的人相信空间拥有更宽广的意义。
  当我们观察一只蜜蜂,或许刚开始会想要透过理解相对论的物理学滤镜来看它,然后再超越那个境界,去看包含在其中的真空和妙有。
  如果你打算经常这样修练,请尽你一切所能,我确信这能够使你解脱生死之网的纠葛和缠缚。
  禅宗向来视生死为最紧要的大事。白隐禅师⒃用毛笔写了一个巨大的「死」字,然后在旁边加了一小行字:「凡是能明白此字之深刻意义的人,即是真英雄。」
  解脱生死不能单凭知识上的理解
  我以前认为,从生死中解脱是个遥不可及的目标。当我在西贡的万行佛教大学任教时,看著那些瘦弱不堪的罗汉像,心想,一个人非得要苦修到这种力气耗尽的程度,才能摆脱各种欲望,达到解脱境界。
  但是后来,当我在越南中部的芳贝禅修中心修行时,才了悟到,解脱生死并非某种抽象或遥不可及的事。生死只是概念,如果能不受这些概念的限制,就可以解脱生死的束缚。这是做得到的。
  但解脱生死不能单凭知识上的理解。当你看见宇宙万物相互依存的本性,当你理解真空和妙有的意义,就已在自己的意识中播下解脱的种子。我们需要藉由禅修来让这些种子发芽成长。透过禅修的力量,或许能够冲破生死观念的藩篱,而「生死」,只是我们所创造的许多概念之一。
  物理学家虽然能够理解基本粒子的互相交融和互即互入,但是却无法超越他们的知识范畴。从佛教解脱的观点来看,那只不过是做到了表面的功夫:研究佛教却未实修的人,也只是累积知识来装饰门面而已。
  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一旦斩除有关生死、存在与非存在等观念,我们就有能力修行了。
  我所提供的各种意象——太阳、橘子、椅子、毛虫,脚踏车和电子等,都可以是带领我们直接体悟实相的对象。将太阳观想成你的第二颗心,是你的身外之心:观想太阳存在于身体的每个细胞中:观想太阳在植物里,在吃进肚子的每一口滋养的蔬果中。你将会逐渐看到「终极真实之体」(即法身⒄),并且认清自己的「真实本性」。然后,生与死就无法再撼动你,你便能得到证悟。
  十四世纪的越南慧中禅师写道:
  生与死,
  不断在摧毁我。
  如今你再也无法撼动我了。
  请深深禅观这两句话,直到你能看见慧中禅师存在于你身体的每个细胞中。
  参公案的目的在于破除观念和概念化的倾向
  中国禅宗的临济宗⒅善于运用公案做为追求开悟的方法。藉著公案,禅修者在心中守著一个话头,这样就可以产生极大的定力。
  以下是几则问句形式的公案:
  在父母生你之前,你是何面目?
  单手击掌是什么声音?
  万物归一,一归何处?
  运用问句的形式可以让我们全神贯注。下面这些公案虽然不是以问句方式呈现,但是仍然具备问句的相同效果:
  狗子无佛性。⒆
  廓然无圣。⒇
  藏头白,海头黑。(21)
  所以,在参公案时,「疑情」就成为极重要的元素。
  参公案的目的在于破除观念和概念化的倾向。虽然公案本身没有这样的意图,但是有时禅修者在参公案时,会太过耽溺于自己的思惟和概念中而无法自拔。往往只有当禅修者走不出来,完全被概念性思惟弄得精疲力尽时,才能够放下一切观念,回归自身。
  我认为,这是参公案的一种缺点。
  在谛观「互即互入」或「妙有」时,禅修者可以将任何事物当做观想的对象,但必须能够持续专注在这个对象一段时间。他可以选择太阳、叶子或毛虫为对象。这样的禅修并不像参公案那样难以理解,但是如果禅修者决心要让心中觉知的太阳一小时接一小时地照耀在对象上(保持观照),终究会成功的。
  这种禅修方式能让修行者免于浪费许多光阴殚精竭虑地寻找答案,而这些答案往往无法透过理智思辩得到。太阳、叶子或毛虫能够带领禅修者直接进入非概念性的实相世界——活生生的亲证体验。
  另一种重要的禅修法门称为「心物互摄」,旨在终结一切心与对象之间的分别。当我们望向蓝天、白云和海洋时,很容易就会把它们看成三种不同的现象;但如果更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其实这三者具有相同的本质,彼此之间无法独立存在。
  如果你说:「我怕刚才看见的那条蛇。」那你是将这条蛇视为物质,并且把恐惧看做心理作用。而禅修「心物互摄」,就是消融这种对立分别的方法。
  德国数学家莱布尼兹(22)认为,不仅是色彩、光线和温度,就连宇宙万物的样貌、内容和变动,都可能只是心对实相所做出的投影。由于量子理论的发展,如今没有人能再沿袭笛卡儿(23)的旧观念,认为心与物是截然二分的实体,彼此互不相依。
  简单地说,在「我害怕那条蛇」这句话里,我们辨识出有一个「我」、一条「蛇」和「恐惧」。恐惧是一种心理现象,不仅与物质现象「我」和「蛇」紧密联系,也跟整个宇宙之网紧密交织,和宇宙拥有相同的本性。
  「恐惧」这个概念本身即包含了「蛇」,以及这个人害怕被蛇咬的概念。如果我们试著保持客观,可能会发现,自己并不确定什么才是一条蛇或一个人的本质,但恐惧却是能够分辨出来的直接体验。
  宇宙万物的样貌,可能都是心的投射而已
  在谛观宇宙万物相互依存时,我们会发现每一念的片刻都包含了整个宇宙。这片刻可能是一个记忆、想法、感受或希望。从空间的观点来看,我们称它是「意识的粒子(一念)」;从时间的观点来看,称为「时间的粒子(刹那)」。一念的瞬间包含了所有过去、现在和未来,以及整个宇宙。
  当我们谈到心时,通常想到的是感受、思想或知觉等心理现象:谈到心的对象时,想到的是山、树木或动物等物质现象。这样说来,我们看到的是心及其对象的现象层面,但却看不到它们的本性。
  我们观察到心和心的对象这两种现象是依赖彼此而存在的,所以是相互依存的,但是看不出它们具有相同的本性。这个本性有时称为「心」,有时则称为「真如」或「上帝」。不论如何称呼,都无法以概念来揣度这个本性,因为它是无边无际且含容一切,没有局限或障碍。
  从合一的观点来看,称为「法身」:由二元的观点而言,则是「无碍的心」与「无碍的世界」的遇合。
  《华严经》称之为「无碍心」和「无碍境」。心与世界是如此全然又完美地彼此含容,我们称此境界为「心物一如」。
  心是一面让万物无所遁形的大圆镜
  物理学家薛丁格在一九五六年于剑桥三一学院所做的某场讨论心物关系的演讲中,质问意识是「一」或是「多」。他的结论是,从表面看来,心似乎是多重的,但实际上心只有一个。
  薛丁格的理论曾受到吠檀陀(24)哲学的影响,他对于自己所称「心的算术悖论」极感兴趣。
  如我们所见,「一」与「多」的分别是一种知觉上的衡量。只要我们是那种分别心的囚犯,就会是算术悖论的囚犯。唯有看见万物的互即互入与互相交融,才能摆脱这种束缚。实相非「一」也非「多」。
  唯识宗形容「心物一如」是「映照万象的一面镜子」。如果缺乏现象,就不可能有映照:而缺乏映照,也不可能有镜子。这个用来形容心的意象是「一面让万物无所遁形的大圆镜」。
  据说,所有现象都被贮藏在一间「贮藏室」(阿赖耶识)中,这个贮藏室的内容物与它的所有者(知的主体)是合一的。在唯识宗的教义里,阿赖耶识包含了所有物质、生理和心理现象的种子;同时,又是知的主体和客体赖以建立的基础。阿赖耶识不受时空限制。事实上,连空间和时间都是从阿赖耶识而来的。(25)
  唯识教义极重要的部分是,了解知觉的对象。它们分为三种类型:清净无染的对象或实相自身(自相)、表徵物或概念化的可见之对象(共相),以及仍存留于记忆中或当因缘具足时会重现于心中的纯粹意象或概念化的对象。
  实相本身是一条生命之流,永远处于流动状态
  由阿赖耶识中又生出两种识,即意(末那识)和识(前六识、表识(26))。前六识能引发所有感受、想法、概念和思想的产生,是以感觉器官(六根)、神经系统和大脑为基础。唯有在感受和知觉既纯粹又直接时(也就是「当心清净时」),前六识才可能以实相自身为觉知的对象。
  当我们透过概念的面纱,前六识所了别的只能是实相的表象(即共相,指外在物质现象)或像是睡梦或白日梦般的纯粹意象(指心理现象)。虽然是实相自身是「清净意识」觉知的对象,但当我们透过「概念思惟」来认识真相,就已经被扭曲了。实相本身是一条生命之流,永远处于流动状态:而从概念中所产生的实相的表象,则是由「时」和「空」、「生」和「死」、「诞生」和「毁灭」、「存在」和「不存在」、「一」和「多」这些概念框架而成的结构。
  末那识是一种本能直觉,认为有一个不倚赖于世界其他事物而独立的「我」存在。这个本能直觉是因习性和无明而产生,它的虚幻性质是由前六识建构而成,且它又成了前六识的基础。这个本能直觉的对象是被曲解的阿赖耶识的局部,而这个阿赖耶识的局部,却被末那识视为由肉体和灵魂构成的自我。因此,末那识当然不是实相自身,而只是一种实相的复制品。
  做为所谓的自我和自我意识,末那识被看成是契入实相最根本的障碍。藉由前六识来进行禅修,能够去除由末那识所引起的错误认知。
  前六识包括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和意识。其中的「意识」,活动范畴最为广阔,能够和其他感官同时作用,例如觉知到视觉:也能够单独起作用,例如进行概念思惟、反思、想像和作梦等。因为是继五种感官意识后,意识被称为第六识。末那识和阿赖耶识则被称为第七识和第八识。
  宇宙的终极实相,唯有以大智慧之眼才能察觉
  正如前面已提过的,只有在清净意识的状态下,实相自身才能为意识所觉照。就契入实相而言,意识只有相对的价值。所以,虽然任何意识所觉受的内容都是实相自身,但所感知到的,却绝非实相的整体。
  例如,科学已经证明,人类视力所能看到的范围,仅仅是电磁波谱(27)中极微小的部分,高频波的辐射线和宇宙射线都非肉眼所能见到,无线电波也是。我们所见到的光和听到的声音,都只限于某些特定的频率范围。
  人类肉眼无法看见红外线,因为它们的波长超出我们可见的范围。X光射线比起那些可见光的波长更短,我们也看不见。如果人类能看得见X光射线,在我们眼前呈现的宇宙万物将会截然不同。狗和其他动物所能觉察的高频率声音,人类却无法听到。事实上,地球上有许多动物比我们人类更能感知实相。
  因此,宇宙的终极实相,唯有以大智慧之眼才能察觉。但是只有在构成末那识和令人执著妄见的错误观念都根除后,这些大智慧之眼才会张显。也唯有如此,阿赖耶识才会呈现成映照完整宇宙的大圆镜(28)。
  每一个人的记忆并非专属自己的珍贵财产
  如果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阿赖耶识,还是大家共享一个共同的阿赖耶识?」
  这问题显示我们尚未了解互即互入和互相交融的真实本质,仍然被薛丁格所谓的「心的算术悖论」所困惑。
  那么,我们或许会问:「我们如果不是各自拥有独立的阿赖耶识,为什么会有分属于自己的记忆?」我们能够说某个孩子学习功课的结果是另一个孩子理解了功课内容吗?
  波浪在水面上拍碎,虽然无法离开水而存在,但仍有自己的形式和位置:河流可是由许多小溪汇聚而成的,但是每一条小溪都与河流合而为一。在海的表面,会看见波光粼粼,一波卷起,一波碎落,每一波的存在都必须依赖其他波的存在。
  我们每一个人的记忆,并不是自己专属的珍贵财产,而是跟所有其他生命息息相关的活生生的实相。它们和我们的身体一样,一刻也不停息地在变化。每一个事物都是实相,但是实相并不局限在「一」或「多」的概念里。
  在幻象之中包含了宇宙万物
  这些唯识宗的教法是帮助我们禅修,而不是对实相的描述。我们应当记得那些称为第六识、第七识、实相自身和实相的描述等现象,事实上无法独立于彼此而存在,也无法独立于时空之外。
  在睡梦中呈现的意象也是活生生的实相,整个宇宙就在其中显现。我们常认为,梦境中的幻相缺乏物质基础,所以并非真实的,但是在电视萤幕上的那些影像又该如何看待?它们是真实的吗?我们能够捕捉到它们的实体或找到它们的物质基础吗?尽管如此,这些幻象依然是真实的。
  整个宇宙尽呈于「幻相」之中;在幻相之中包含了宇宙万物。这幻相能够存在,是因为其他万物的存在。它的存在如同一颗粒子般不可思议。在现代科学中,已不再视粒子为有形的实物或可被具体界定的。
  当第六识处在极深的专注(甚深禅定)中时,不会制造出幻相,此时就可能直接体验到活生生的终极实相。所谓有意识(观照),永远是指对某个对象保持觉知,所以,不该认为可以让自己的意识进入一个没有对象的「纯粹」境界。
  没有观照对象的意识是隐性的意识,蛰伏于阿赖耶识中,犹如波浪潜伏于止水。在禅修中可以获得这种专注的境界,称为「无想定」,这时意识不再处于活跃状态。在无梦的深眠中,意识也是潜伏在阿赖耶识中。
  透过一片叶子,看见心和宇宙完美地合一
  在禅修时,我们将所有心力专注在一个对象上,就会进入定境。这种禅修并不是消极或昏钝:事实上,我们必须非常警醒。我们如果注意力全聚焦在对象上,而那个对象就是心念本身,就犹如太阳不断照耀在初雪或蔬果上。
  我们也可以配合自己的呼吸与专注在那个对象上,这样可以提升我们的专注力(定力)。如果我们以一片叶子做为专注的对象,就能透过一片叶子,看见心和宇宙完美地合一:如果我们禅观太阳布满全身(身心全然地观照),就能体验到法身的无始无终。
  禅观宇宙万物的互即互入和互相交融,是摧毁概念的手段,藉此我们便能于身心同时达到直接体验终极实相的境界,唯识宗称此为「唯识」。
  当我们活在当下,与万物和谐共处时,就不需要「相互依存」的概念了
  禅观事物的三种性质(29)与禅观无尽缘起这两种观法极为类似,都是从禅观万物相互依存的关系开始,了悟我们心中对实相的看法是虚妄的,因为它是建构在「生」和「死」、「一」和「多」、「空间」和「时间」,和其他概念的架构中,也就是植基在虚妄的。
  藉由对万物相互依存的观照,深入观照实相,我们就能逐渐摆脱我执(执著有一个独立的自我存在)和法执(把世间万物看做不相干的个别存在)的罗网。
  只要能时时刻刻对万物的互相依存保持观照,那么即使在阿赖耶识里,仍存在许多根深柢固的虚妄种子(随眠(30)),也就能被连根拔起和摧毁,达到时时刻刻的圆满解脱。
  正如乘筏达到彼岸之后,便不再需要木筏一样;当我们活在当下,与万物和谐共处时,就不需要「相互依存」的概念了。我们便能平静地安住在真实自性之中,这就称为「终极实相」。这就是真如的世界,是心物圆融的境界。
  在一个粒子中我们能见到整个宇宙
  我们不需要去努力达到真如的世界,因为真如无时无刻不在。
  在《华严经》中,真如被称为「理法界」,就是真实自性的世界。
  在遍布山河大地、动物和植物的世界,万物似乎都各适其位,则被称为「事法界」。
  但是这两个世界并未分隔,它们是一体的,正如水和波浪之不可分隔,所以又被称为「理事无碍法界」。
  在这个万物互相交融的现象界中,单一现象即所有现象(一法即万法),所有现象即是单一现象(万法即一法),则被称为「事事无碍法界」。
  这就是在《华严经》中经常提到的「四法界」(31)。
  中国唐朝的法藏(32)禅师这位伟大的学者写过一篇文章,谈论许多禅修的方法,能够帮助我们破除妄见,回归缘起的本源,也就是对于真如世界有一种澄澈、彻底的看法。(33)
  波姆曾详细探讨过某种他称为「隐秩序与显秩序」的理论,与「事事无碍法界」的观念极为接近。
  波姆说过,所有被认为彼此独立而存在的实相,都属于显秩序,这是一种事物的存在「看似」互不相干的秩序。但若深观之后就会发现,整个宇宙中万物彼此连结,在一个粒子中我们能见到整个宇宙,宇宙就会藏在一个粒子当中,并且由一个粒子创造出一切。
  于是这又带领我们进入隐秩序,在这里,「时间与空间不再决定事物之间是否彼此独立或相互依存」。
  依据波姆的看法,现今科学界必须由隐秩序的整体入手,才能看透每个现象的真实本性。
  在科铎巴的一项会议中,波姆说:「电子永远是一个整体。」这种见解极接近《华严经》中「一多不二」(一即一切、一切即一)的观念。
  若是波姆愿意再进一步深入探索他的研究,并且以全副身心投入禅修,就可能会获得某种令人意想不到的惊人成果,并在物理界造成重大突破。
  注释
  ①约翰·惠勒(John Wheeler,19ll一):美国著名宇宙物理学家、相对论专家,曾是二次大战时期研制原子弹的曼哈顿计画(Manhattan Project)和氢弹计画的主持人之一。他在1967年正式为「黑洞」(black hole)这个天文现象命名,并为人们在了解黑洞上做出了许多贡献。
  ②无分别智(nirvikalpajnana):指舍离主观、客观的表相,而达到一切平等的真实智慧。
  ③艾弗瑞德·凯斯勒(Alfred Kastler,1902~1984):法国物理学家。1966年,因为发现和发展用于研究原子中赫兹共振(Hertzian resonances)的光学方法,使人们对于原子结构有新的认识,而获得诺贝尔物理奖。
  ④依他起性(inter-origination,paratantra):唯识宗所立的三性(遍计所执性、依他起性和圆成实性)之一。指依于他缘而生起一切如幻假有等现象的诸法。
  ⑤李朝(1010~1225):越南第四代封建王朝,在前三代(吴、丁、黎朝)奠基和发展的基础上,经四十余载,至十一世纪中叶,开始步入封建中央集权专制君主制的强国。
  ⑥泰戈尔(Rabindranath Tagore,l861~1941):印度大诗人,出身加尔各答贵族之家,留学伦敦。曾创森林学校,以自由和仁爱为中心,提倡东方精神文明。1913年获诺贝尔文学奖,是第一位获奖的东方文学家。1924年曾到中国游历,作品包括《颂歌集》、《新月集》、《园丁集》、《漂乌集》。
  ⑦灵鹫山(Vulture Peak):又称耆崛山,坐落在恒河平原、比哈邦那烂陀和菩提伽耶之间,是印度佛教的圣地,相传释迎牟尼曾在此地传法讲道。
  ⑧乔达摩(Gotama):即释迦牟尼,又译为瞿昙,是释迦族的姓氏。
  ⑨优昙花(Udumbara):又作优昙跋罗花,产于喜马拉雅山麓、德干高原和斯里兰卡等地。根据佛教经典记载,此花为祥瑞灵异所感而开,乃是天花,为世间所无:必须如来、圣人下生人间,以大福德力的缘故,才能使此花出现。
  ⑩魅(charm):夸克的「口味」名称,但和我们所尝的口味完全是两码子事,只是借用而已。
  ⑾色彩:跟电荷相似,只是形式上更自由,原因是色荷共有三种,通常为红、绿、蓝,不过这些名称代表的特性,跟我们熟知的颜色毫不相干。
  ⑿宏观领域(macro-realm):原本是物理学名词,指传统的物质世界,相对于量子物理所研究的微粒子世界(微观领域)。后来,宏观和微观的概念被广泛应用于各学科领域中。
  ⒀真如(suchness,bhutatathata):指广布于宇宙中的真实本体,是一切万有的根源。真,真实不虚之意:如,不变其性之意。
  ⒁罗伯·欧本海默(Robert~Oppenheimer,1904—1967):美国物理学家,他制成首枚原子弹,也是他倡议限制使用原子弹。他对原子核理论及原子弹所需铀的临界质量数做研究,其后授命率领小组于1945年制成首批原子弹,被视为「原子弹之父」。
  ⒂《大般若经》:全名《大般若波罗蜜多经》,凡六百卷,唐玄奘译。「般若波罗蜜」,意即「通过智慧到达彼岸」。全经旨在说明世俗认识和一切对象均属因缘和合,假而不实,唯有通过「般若」对世俗真相的认识,才能把握绝对真理,达于觉悟解脱之境。为大乘佛教的基础理论,亦为诸部般若经集大成者。
  ⒃白隐禅师(Hakuin,1685~1768):日本江户时代中期的禅僧,也是日本临济宗的中兴祖师。一生不慕名利,终老都住在乡下的小寺庙里,以写作和说法度化众生。
  ⒄法身(the body of ultimate reality,Dharmakaya):又称法性身,就是证显实相真如的理体,无二无别,常住湛然。也就是自己真正的生命,是本自具足、无始无终、不生不灭、不去不来、能生万法、不会断灭的这念心。
  ⒅临济宗:禅宗五家七宗之一,以唐代临济义玄(?~867)为宗祖。中唐以后,此宗门风兴隆,蔚成一大宗派。本宗经常使用通过师生(或宾主)问答的方法,衡量双方悟境的深浅,针对悟境程度不同的参学者进行说教。接引学人的方法,单刀直入,机锋峻烈。本宗即以禅风自由,至清代而成为中国禅宗的主流。
  ⒆狗子无佛性:原公案是说,有人问赵州禅师:「狗有没有佛性?」赵州禅师答:「没有。」那人又问道:「不是说众生皆有佛性吗?」赵州禅师说:「因为牠有业识在」在这则公案中,赵州禅师是想藉狗子的佛性来打破学人对于有无的执著。而赵州所指的有无,不是物的有无,而是超越存在的佛性。
  ⒇廓然无圣:原公案是说,梁武帝问达摩祖师:「什么是圣谛第一义(神圣至高无上的真理)?」达摩祖师回答:「廓然无圣(根本没有这样的东西)?」这则公案的主旨,是要人参透、放下神圣和平凡的分别心。
  (21)藏头白,海头黑:原公案是说,有个僧人问了马祖道一禅师一个佛法上的问题,马祖道一说:「我今天很疲倦,无法回答你的问题,你去问智藏禅师吧。」结果智藏禅师又叫僧人去问百丈怀海禅师,怀海禅师却告诉僧人:「这个我不会」僧人就把这个情形向马祖禅师报告,马祖禅师就说:「藏头白,海头黑」这则公案的意思是说,那个僧人问的问题就如智藏的头是白的,怀海的头是黑的,还有什么好问的?一切不都是现成的?真正的佛法是现成的,不需用语言文字说明,根本没有佛法、开悟、道、禅这些东西。
  (22)莱布尼兹(Gottfried Wilhelm Leibniz,1646—1716):德国数学家、自然科学、哲学家,他的研究涉及逻辑学、数学、力学、地质学、法学、历史、语言和神学等多种领域,目的是寻求一种可以获得知识和创造发明的普遍方法。最重要的数学贡献是独立发明微积分,数学史上将他与牛顿并列为微积分的创始者。
  (23)笛卡儿(Rene du Perron Descartes,1596—1650):法国著名哲学家、数学家、物理学家和自然科学家。他认为数学是其他一切科学的理想和模型,提出了以数学为基础,以演绎法为核心的方法论和认识论,成为西方近代哲学的创始人之一,对后世的哲学、数学和自然科学产生巨大作用。
  (24)吠檀陀(Vedanta):印度六派正统哲学体系之一,是构成大多数现代印度教派别的基础,对印度的思想、宗教和文化产生深远的影响。吠檀陀哲学本来是为了解释古印度经典《奥义书》而产生的。其说以「梵」为纯精神性的最高我,亦为宇宙生成的根源:又身体的存在也是由梵而来,此两者的关系,犹如宇宙万物与宇宙精神所形成的「不一不异」关系,故倡「梵我不一不异说」。
  (25)有趣的是,在最近的统一理论(unification theories)中,超弦被假设是时间和空间的源起。超弦理论认为,宇宙间的基本粒子,包括电子、原子、质子等,都是由「弦」所组成的。换句话说,构成物质的基本单位是「弦」。许多物理学家都认为,超弦理论,实现了理论大统一,是一种包罗万象的理论。
  (26)表识(Vijnapti):意指「了别」或「认知」的活动、「了别」活动所成的关系,以及引申为了别活动的对象或结果。我们能识别、了别外境,是因「识」对外境的作用所显现,所以对于这种状态的识称为表识或记识。即眼、耳、鼻、舌、身、意六识。
  (27)电磁波谱(electromagnetic spectrum):天体所发射出的电磁辐射,包含所有可能的波长或频率。所有电磁波依照波长顺序排列起来,就成为电磁波谱。不同波长的电磁波表现出明显的差异,因此常将电磁波谱量分成若干波段。依波长顺序可分为射线、X射线、紫外线、可见光、红外线和无线电波。人类肉眼可见的波长约在400至700纳米(nm)之间,只是波谱的一小部分。
  (28)大圆镜:形容遍照宇宙一切万物的圆融智慧,犹如大圆镜中现一切色相,所以称为「大圆镜智」。这是唯识宗所谓的四种智慧之一。
  (29)三种性质(tri-svabhava):也就是「三性说」,是唯识宗的重要主张,认为一切存在的本性与状态,从其有无或假实的立场分成三种,称为三性,又作三自性。即遍计所执性(对于无实体的存在,计执为「实我」、「实法」而起妄执之心)、依他起性(指各种缘生所起之法)和圆成实性(指圆满、成就、真实的真理)。
  (30)随眠(anusaya):即烦恼的习气,指种子而言。此烦恼的种子随逐我人,眠伏潜在于阿赖耶识中。
  (31)四法界:即华严宗的宇宙观。华严宗认为全宇宙统一于一心,若由现象与本体来观察,则可分为四种层次:事法界(指差别的现象界)、理法界(指平等的本体界)、理事无碍法界(指现象界与本体界具有一体不二的关系)和事事无碍法界(指现象界本身的绝对不可思议。即一切诸法皆有体有用,虽各随因缘而起,各守其自性,事与事看似互为相对,然多缘互为相应以成就一缘,且一缘亦成助多缘)。
  (32)法藏(643~712):唐朝僧人,为华严宗第三祖。早年师事智俨,听讲《华严经》,深入其玄旨。一生宣讲《华严经》三十余遍,致力于华严教学的组织大成。
  (33)原文为「灭除妄见,返回自己的本源」的「妄尽还源观」,no.1876,《新修中文大藏经》。
  一刹那不只包含过去、现在和未来,还含纳了物质与空间。
  粒子本身并不存在任何独立于观察者心灵的性质。这意味著在粒子的世界里,事实上是了知实相的心灵创造了粒子世界。
  「觉知当下」不仅是在禅修期间,而是无时无刻都要维持。
  椅子不是孤立的,它存在于与宇宙其他事物的相互依存关系中。
  我们依循著呼吸,谛观自身和世界无始无终的本质,就能明白解脱生死的束缚已近在眼前。
  总有一天,实相会超越所有「概念化」与「量化」的范畴而彰显自身。
  有人问你:「橘子尝起来滋味如何?」你与其告诉他答案,还不如剥下一瓣橘子,请他亲自尝尝看。
  生死只是概念,若能不受这些概念的限制,就可以解脱生死束缚。
  研究佛教却未实修的人,也只是累积知识来装饰门面而已。
  禅修者可以将任何事物当做观想的对象,但必须能够持续专注在这个对象一段时间。
  一念的瞬间包含了所有过去、现在和未来,以及整个宇宙。
  从概念中所产生的实相的表象,则是由「时」和「空」、「生」和「死」、「诞生」和「毁灭」、「存在」和「不存在」、「一」和「多」这些概念框架而成的结构。
  虽然任何意识所觉受的内容都有是实相自身,但所感知到的,却绝非实相的整体。
  所谓有意识(观照),永远是指对某个对象保持觉知,所以,不该认为可以让自己的意识进入一个没有对象的「纯粹」境界。
  籍由对万物相互依存的观照,深入观照实相,我们就能逐渐摆脱我执(执著有一个独立的自我存在)和法执(把世间万物看做不相干的个别存在)的罗网。
  第五章 平静的力量
  最聪明的修行方法就是先仰赖自己内心那位老师
  今天早晨万里无云,天气相当暖和。小谭苏在吃过我为她煮好的早餐後到学校去了,我走进花园去移植一些莴苣菜。当我入屋洗手时,看见客人已经醒来,正在梳洗。我煮水沏了一壶茶。我在庭院的桌上摆了两杯茶,坐在外面等他。
  我们在温煦的阳光下喝茶。朋友问我,要如何看待禅修的成果。我告诉他,平静和快乐是评量禅修成果的指标。如果内心没有因禅修而变得更平静和快乐,那么就是我们修行的方式有些问题了。
  有人说,禅修如果缺乏老师指导,可能会造成内心的混乱和失衡,但要觅得一位道行很高的老师并非易事:这种人极为罕见,我们大多只看到某些尚未全然了悟的人。如果你无法跟随已证悟的老师学习,最聪明的修行方法就是先仰赖自己内心的那位老师。
  要慢慢地、小心谨慎地进行禅修。例如,不见得非要急著修习「四无色定」的禅修法门,别强迫你的身心。要善待自己,每天都带著觉知的心过简朴的生活。如果你保持正念,便拥有一切:你就是一切!
  请读读《正念的奇迹》和《安般守意经》。这些书中全是关于修行的实用建议。
  请读读本书关于「四法界」(见163页)、「八识」(见156页)和「三性」(见162页)的章节,不仅在修习静坐前可以得到助益,而且随时都能受用。
  一分钟的禅修,就是一分钟的平静和快乐。若禅修对你而言并非愉悦之事,那就是你的方法不正确。
  禅修会带来快乐。这份快乐最主要来自于你是自己的主人这个事实,你不再陷于无明之中。如果你随顺自己的呼吸,面带微笑,对感受和想法也保持觉知,身体的动作自然就会变得轻柔放松,和谐自然会呈现,内心便会生起真正的快乐。
  让你的心专注于当下的每一刻,即是禅定的基础。当我们做到这一点,生命便活得彻底且深入,并能够看清那些没有正念的人所看不见的事物。
  修习正念,你永远都能再开始
  在《正念的奇迹》中,我提出三十种以上修习正念的方法,包括每星期安排某一天为正念日。如果你阅读这本书,就会明白许多修行的方法。
  这本书已被译成三十五种语言。虽然是一本小书,但是非常实用且浅显易读。事实上,我至今仍然遵循书中的方法去做。你可以一读再读,因为每读一次,你就有一次机会检视自己的修行,并且可以从个人的体验中发掘出书中所没有提到的东西。
  这本书已出版十多年,至今我仍收到世界各地寄来的许多感谢信,告诉我这本书为他们的生命带来重大的转变。有位在纽约执业的外科医生告诉我,他在施行手术时总是让自己保持正念。(我心想,这位外科医生绝不会把手术器材遗落在病人身体里。
  在开始修行的头几个月,你可能无法保持持续不断,因为有时忘记了保持正念是很自然的。但是你永远都能再开始。如果你有共同修行的夥伴,那将是非常幸运的。平日一起修行的朋友经常会彼此提醒要提起正念,还能分享彼此的经验和进步的心得。
  你可以藉由许多不同方法来培养正念。在後院捡起一片秋天的落叶,将它贴在浴室的镜子上;每天早晨当你见到它时,这片叶子会提醒你微笑并回归正念:当你洗脸和刷牙时,将感到放松且保持正念。
  从附近教堂或钟塔传来的钟声,甚至电话铃声,都能够带你回到正念。我建议,在接电话前让电话铃声响个两、三声,这时你就有时间注意吸气和吐气,回归到真实的自我。
  请不断地禅修,直到你能在一粒尘沙和最遥远辽阔的银河中看见自己
  某一天,如果你需要一个禅修的主题,请选择一个你关心的、非常感兴趣的主题,这样才能够吸引你的注意力。那可以是太阳、一只毛虫、一滴露珠、时间或你出生前的面目。无论这些现象是具体的或抽象的、物质的、生理的、心理的或形而上学的,都可以成为你的禅观对象。
  在你选定一个主题後,将它深植在灵魂的深处。鸡蛋需要母鸡的孵育才能成为小鸡,同理,你所种下的主题也必须得到灌溉。你的「自我」,或是你最喜爱或最痛恨的那个人的「自我」,都能够成为修练的对象。
  只要它深深植入你的生命底层,任何对象都能带来觉醒:但是它若只是某种诉诸理性思惟的产物,就不太可能产生什么结果。
  你曾禅观过「我是谁?」这个主题吗?
  在你出生之前你是谁?:
  在你尚未有任何肉体存在的迹象时,你到底存在或不存在?
  你是如何从无中生有的?
  如果在我的受胎之日,父母因为另有要事而无法会面,那么我现在会是谁?
  如果那天我母亲的卵子不是被父亲的那枚精子所泅入,而是由其他精子泅入的话,那么我现在又是谁?
  我会成为自己的哥哥或姊姊吗?
  如果那天我的母亲并未和父亲结婚,或是父亲迎娶的是另一个女人,那么我今天又是何种面貌?
  在你体内每个健康的细胞都掌控著各自的活动,这是否就表示每个细胞都有自我?
  在生物学的分类系统中,「属」是由较小单位的「种」组成的①,那么是否每个「种」都代表一个「自我」?
  如果你用最大的信心和智力来问这些问题,并且将它们深植于灵魂深处,并与你的整个存在融为一体,将来的某一天你就会有意想不到的发现。
  你是否曾经直视爱人的双眼,然后深挚地问道:「我的爱,你是谁?」
  不论你们当中是谁回答这个问题,都不会对一般性的回应满意。
  「我的爱,你是谁?竟能够来到我的生命中,与我同甘共苦,视我的生死如同自己的生死?你是谁?为何你的「自我」已成为我的「自我」?我的爱,为何你不是一滴露珠、一只蝴蝶、一只鸟或一棵松树?」
  千万别被这些诗情画意的景象所迷惑。你必须用整个身心、整个生命来追问并回答这些问题。
  有一天,你甚至不得不以同样的方式来询问你最痛恨的人:「你到底是谁?竟带给我生命如此巨大的痛苦,让我感受到这么多的愤怒与憎恨?你是这因果循环锁炼中的一部分吗?是在这人生路上冶炼我的烈火吗?」
  换句话说,「你就是我自己吗?」你不得不变成那个人。你必须与他(她)合而为一,忧其所忧,苦其所苦,乐其所乐。那个人与你不可能划分为「二」,你的「自我」跟他的自我不可分离。你就是那个人,如同你是你所爱的人,如同你是你自己。
  请不断地禅观下去,直到你在最残酷不仁的政治领袖身上、在受到最恐怖刑求的犯人身上、在最富有的人身上、在饥饿瘦弱得不成人形的孩童身上看到自己。
  请不断地禅观,直到你在公车上、在地铁里、在集中营里、在田里劳动的人群身上发现自己的存在:直到你在一片树叶、一只毛虫、一滴露珠和一道阳光中领悟自身的存在。
  请不断地禅观,直到你能在一粒微尘中和最遥远辽阔的银河中看见自己。
  慈、悲、喜、舍,是谛观万物相互依存的成果
  当你继续不断地修练,觉悟之花会在心中绽放,还有慈悲、宽容、喜悦和放下的花朵也会跟著绽放。你之所以能够放下,是因为你不需要为自己保有任何东西,你不再是需要千方百计加以保护的脆弱和微渺的「自我」。
  既然他人的快乐就是你的快乐,如今你已是喜乐盈满,因为心中没有嫉妒或自私。不执著于妄见与偏见的你,内心充满宽容。你的慈悲之门是敞开的,并且为众生的苦难感同身受。于是,你用尽一切方法来减轻这些苦难。
  这四种善德称为四无量心:慈、悲、喜、舍。这是谛观万物相互依存的成果。具备四无量心,代表你是走在正道上,并且能在修行路上引导他人。
  当觉知的瞬间,生命会以不可思议的实相呈现
  现在你身在何处,我的好友?
  是在田野里、森林中、山上、军营里、工厂里、书桌旁、医院里,或是在狱中?
  无论你身在何处,让我们一起练习呼吸,并让观照的太阳进入内心。让我们就从这一呼一吸和这一念觉知谈起吧。
  人生究竟是一种幻影、一场梦,还是一个奇妙的实相,全部取决于我们的觉悟和正念。
  觉知是一种奇迹。当觉照之光燃亮的那一刻,光明会将黑暗一扫而空:同样地,当观照的太阳开始照耀的瞬间,生命也会以不可思议的实相呈现。
  我有一位诗人朋友被送到越南一处偏远丛林的劳改营接受改造。被拘禁在那儿的四年期间,他以禅修保持内心平静。当他被释放后,整个人内在清明如一把利剑。他明白这四年时光并没有被糟蹋:相反地,他已经在禅修中「再教育」了自己。
  当我写下这些句子时,我是在写一封情书。希望我所认识与不认识的弟兄姊妹们,都能够读到这些话语,不论你们处于何等无助的悲惨环境,都可因此恢复力量和勇气。
  没有在困境中寻求平静的经验,就永远不可能明白平静最真实的意涵
  十五年前,我在一个纸灯罩上写了四个中国字——欲静则静,意思是:「若你渴望平静,平静就与你同在。」几年後,我有机会在新加坡实践这些话。
  我跟几位朋友组织了一个专门帮助困在暹罗湾的越南难民的计划,叫做「血流肠破(Man Chay Ruot Mem)」。
  当时人们都还不知道「船民」的悲惨境遇,而泰国、马来西亚和新加坡政府都不允许他们登岸。所以,我们便雇了两艘大船里普达和罗兰号,到公海上去载运这些难民:另外两艘小船西贡二OOO号和黑标号,则负责接驳与运送食物和补给品。我们计画利用两艘大船载满难民,然後将他们运送到澳洲和关岛。
  我们必须秘密进行这件事,因为当时大多数的政府都不愿承认有船民这个问题存在:我们知道,如果被他们发现,整个计画会受到很大的刁难。
  不幸的是,当我们从两艘小船上救出了近八百位难民後,就被新加坡政府发现。到了凌晨两点,新加坡警察将我的住所团团包围。由两位警员前後包抄,其他人则一涌而上,当场没收我的护照和签证,并命令我在二十四小时之内离境。
  当时有八百个人在那两艘大船上,我们必须想办法把他们安全运送到澳洲或关岛。而西贡二OO号和黑标号这两艘小船都被限制离开码头,因而无法将食物和水载送给里普达和罗兰号大船上的难民。如果我们能送食物过去,大船就会有足够的燃料驶抵澳洲。
  那天风大浪急,海象极差,我们很担心船只的安危,结果还漂离了岸边,但是马来西亚政府却不准它进人马国的水域。我企图申请入境许可,打算先进入某个邻近的国家,再继续策划拯救难民行动,但是泰国、马来西亚和印尼都不发给我入境签证。
  虽然我人在陆地上,但是实际处境却犹如漂流海上,我发现自己的命运与那八百名船民同体一命。
  在那种窒碍难行的窘迫处境下,我决定自己必须禅观「欲静则静」。我很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很平静,不再害怕或忧虑任何事情。
  我并不只是无忧无虑,而是一种真正的心灵平静。在那种心境下,我得以克服困难的处境。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在那二十四小时期间的静坐的分分秒秒、那一呼一吸和那充满正念的每一脚步。
  我们在短短二十四小时内面临的问题似乎庞杂得无法解决。纵使有长长一生的时间,还是有许多人会抱怨时间不敷使用。在稍纵即逝的二十四小时内,又怎么可能做完这么多事?
  当我直接面对问题时,成功已在眼前。我发愿,如果不能在当下获得内在的平静,自己就永远也得不到平静。如果我无法在面临危急关头保持心灵平静,那么平日安逸环境中获得的那份平静就不算真正的平静。
  如果缺乏在艰苦困境中寻求平静的经验,我永远都不可能明白平静最真实的意涵。通过禅观「欲静则静」,使我得以面对人生中接踵而至的各种问题,而那正是当时最迫切需要的东西。
  若你当下并非活在平静中,将来也永远办不到
  平静只存在于当下。
  如果我说:「待我完成这件事后,就能自由自在活在平静中了。」「这件事」是什么?一张文凭、一件工作、一幢房子或还清贷款?如果你这么想,平静永远不会到来。
  眼前的「这件事」完成後,永远都会有另一件事出现。如果你当下并非活在平静中,将来也永远办不到。如果真心想要得到平静,现在就必须处于平静中,否则,这只是抱著「平静终有一日能到来」的希望而已。
  我的诗人朋友并没等到从劳改营里被释放後,才学习活在平静中。他并不知道自己在那儿只待了四年(许多人待了十年或更长的时间)。他禅修的主题也类似「欲静则静」。
  我们需要坐下来,找出适合自己的修行法门,这样才能生活在平静和快乐中。并非需要经过长久修行才能得到平静,最重要的是你的愿力和决心。如果你的决心够坚定,那么成果往往立竿见影。你可以透过一呼一吸、每一步伐、每一微笑,或者透过谛「观」、谛听或谛「受」,直到与平静融为一体。
  我们的力量并非在于武器、金钱或武力,而在于心灵的平静
  如果地球是你的身体,那你定能感受到目前这身子有许多部位正在受苦。
  战争、压迫和饥荒在世界各地无情肆虐。许多孩子因营养不良而双目失明,他们在垃圾堆中翻寻东西,只为了能找到些微餬口的食物。许多成年人在监狱中绝望煎熬地死去。有人因反抗暴力而遭杀害。人类所拥有的核子武器、足以摧毁地球,但我们却仍不断制造更多的武器。
  如果我们觉察到地球所遭受的这些危机,又怎能独自隐居于森林或者躲在自己家中静坐呢?
  我们寻求的平静不可能只是个人的享受。我们必须找到一种内在的平静,能让我们与受苦的人融为一体,并且愿意帮助这些遭受苦难的弟兄姊妹们:也就是说,帮助我们自己。
  我知道有许多年轻人明白这世界的实际状况,并且内心充满热诚,他们不愿意隐身于粉饰太平的世界,于是投入改革社会的志业。他们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但经过一段时间的参与之後,往往变得心灰意冷。
  为什么?
  那是因为他们缺乏深刻的内在平静,那种能终生伴随著他们的行动,永远不会丧失的平静。我们的力量并非在于武器、金钱或武力,而在于内在的平静。这份平静使我们坚不可摧。在关心那些我们所爱和想要保护的人时,我们必须拥有平静的心灵。
  我在许许多多人身上发现这份平静,他们将毕生大部分时间和精力都用于照顾弱势者,在人间处处浇灌慈悲和理解的大树。他们各有不同的宗教和文化背景。我不知道他们如何获致内在的平静,但是我在他们身上见到这份平静的光芒。
  你如果仔细观察,我相信你必然也能看出这个特质。这份平静不会将你和世界隔开,相反地,它会带领你进入世界,并赋予你力量去承担想要致力的一切事情——为了追求社会公义、拉近贫富差距、停止武力竞争、对抗歧视而奋斗,在人间播下更多互相了解、和谐与慈悲的种子。
  不论为什么目标而奋斗,都需要决心和耐心。如果缺少内在的平静,这份决心迟早会溃散。那些以致力社会运动为职志的人,尤其需要在日常生活中时时刻刻修习正念。
  慈悲的人会在众生身上看见自己
  平静和慈悲总是伴随著理解和无分别。当我们起分别心时,就会带著批判的眼光面对事物。如果以慈悲之眼看待世情,就能清楚地看到万物的实相。
  慈悲的人会在众生身上看见自己。
  如果能够从不同的观点来看待实相,就能克服各种有所分别的成见,并在面对任何情境时,都能表现慈悲的作为。这才是「和解」最重要的内涵。
  所谓和解,并非表示签定口是心非和残酷不仁的协定。和解反对任何形式的野心,不偏袒任何一方。大部分的人在遭遇冲突时都会想采取立场。我们根据所接收到各种以偏盖全的证据,或是宣传口号和道听途说来分辨对错。为了采取行动,我们需要愤慨,但是单凭愤慨是不够的,即使是正义或合法的愤慨。
  这个世界不乏愿意献身于行动的人,但是我们需要的却是有能力去爱的人,他们没有偏见,愿意如母鸭展开双翅拥抱小鸭般去拥抱实相的全貌。
  禅观万物相互依存、相互缘起,是得到这种证悟的一种方法。当我们达到这个境界,分别心即消失,实相也不再被概念化的利剑切割得支离破碎。善与恶之间的界线就会泯除,手段与目的也会合而为一了。
  我们必须不断禅观,直到能把那些在乌干达或衣索比亚因饥荒而骨瘦如柴的孩童,视同自己的亲生孩子,能够视众生的饥饿与病痛如同己受。到那时,我们才能实现无分别、实现真正的爱。
  《法华经》②说,观世音菩萨具有以慈悲之眼观看众生的能力。因此,当我们见到某人能够以慈悲之眼看待众生时,就明白他们是观世音菩萨的示现。
  当我们禅观第一圣谛(苦谛)③时,观世音菩萨就在我们身上显现。当我们祈求观音菩萨救苦救难,甚至在开口祈求前,观世音菩萨就已经现前。
  凝视你的手,就能契入无始无终的实相
  我有位艺术家朋友已经远离家乡近四十年。他告诉我,每当他想念母亲时,就会看著自己的手,这样心情就会好一些。
  他母亲是个传统越南妇女,只认识几个中国字,从来没学过西方哲学或科学。在他离开越南前,母亲拉著他的手告诉他:「我的孩子,当你想念我时,记得看著自己的手,你就会马上看见我。」
  这些简单而真诚的话语是多么有力呀!这四十年来,他已经无数次地凝视著自己的手了。
  他与母亲之间的连系,并不只表现在遗传上的神似,她的精神、希望和生命也在他身上显现。我知道这位朋友在禅修,但不知他是否选择「凝视你自己的手」来做为参公案的主题。
  禅观这个主题能让他的修行提升不少。他能经由凝视自己的手,深刻融入无始无终的实相。他将能看清自己生前与死后的千万世代,实际上都是他自己。回溯无法记忆的远古直到现在,他的生命从未中断过,他的手也一直在那儿,是一个无始无终的实相。
  他能够认出自己五亿年前和五亿年後的「真实面貌」。他不仅沿著时间之流的生命进化树开枝散叶,还存在于万物相互依存的复杂关系网络中。因此,他身体里的每个细胞也都跟他一样,从生死的束缚中解脱。
  在这个例子里,参详「凝视你自己的手」这则公案,就会比白隐禅师提出「只手之声」④的公案,更能有深刻的体悟。
  去年夏天,侄女从美国来看探访我,我给她「凝视你的手」当做禅宗公案让她参究,并且告诉她,在道场旁山丘上的每一颗小卵石、每一片叶子、每一只毛虫,都会呈现在她手中。
  生与死不过是想像出来的东西,没有什么了不得的
  几年前,有个亲政府的团体在胡志明市散播谣言,说我已经死于心脏病。这个消息在越南引发一阵混乱。有位比丘尼写信告诉我,当消息传到她的村庄时,她正在给一群见习沙弥尼上课,顿时整个教室的气氛非常沈重,有位沙弥尼还昏倒了。
  我因为参与和平运动而流亡海外二十多年,并不认识这位尼师或目前当代的越南比丘或比丘尼。然而,生与死不过是想像出来的东西,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你为何要哭泣呢,我的姊妹?
  你正在研习佛法,做我正在做的事呀,所以,如果你存在的话,那么我也存在。凡是不存在的事物就无法存在,而存在的也不可能停止存在。你了悟这层道理了吗,我的姊妹?
  如果我们无法使微尘从「存在」变成「不存在」的过程,又怎么可能使一个人由存在变成不存在呢?世上有许多人为了争取和平、人权、自由和社会公义而被杀害,但是没有人能够摧毁他们,他们依然长存人间。
  我的姊妹,难道你认为耶稣基督、甘地⑤、拉马布拉克⑥和金恩⑦是「死去的人」吗?
  不,他们依旧活在世间。我们就是他们。我们身上的每个细胞都承载著他们。
  如果你再听到这类新闻,请一笑置之。安详的微笑将证明你已获得不凡的领悟和勇气。佛法与全人类都期盼这会心的微笑。
  当你呼吸的时候,也是为所有的人呼吸
  我有位从事研究的科学家朋友,目前正指导许多博士班候选人做研究论文。他希望做任何事都能以科学的方式进行,但他又是一个诗人,结果他经常就不是那么「科学」。
  去年冬天,他经历了一场巨大的精神危机。我听说之後,就送了他一幅画,那是在平缓如镜的水面上卷起一片波浪。在这幅画下面,我写道:「波浪永远是波浪,但是同时也是水的一部分。当你呼吸的时候,也是为所有的人呼吸。」
  当我写下这些句子时,我与他一块儿泅泳,帮助他度过生命中艰困的时刻;值得庆幸的是,那句子帮助了我们两个人。
  大部分的人把自己视为起伏的波浪,而忘记他们同时也是水。他们习惯于活在生死流转之中,而忘记了生命的不生不灭。波浪同时也是水的一部分,我们也同样过著不生不灭的生活。我们只需要知晓自己过著不生不灭的生活就可以了。
  一切尽在「知晓」这个字。知晓即是了悟。了悟即是正念。
  禅修所做的一切努力皆在唤醒我们,让我们明白唯一重要的是:生死永远无法以任何方式触碰我们。
  注释
  ①在生物学上的基本分类层级是:界、门、纲、目、科、属、种。
  ②《法华经》(Lotus Sutra):全名《妙法莲华经》,大乘佛教经典之一,共有二十八品。妙法,意为所说教法微妙无上:莲华经,比喻经典的洁白完美。
  ③四圣谛即苦、集、灭、道,又称四谛或四真谛。大体上,四谛是佛教用以解释宇宙现象的「十二缘起说」的归纳,是原始佛教教义的大纲,乃佛陀最初的说法内容。
  苦谛即关于生死实是苦的真谛:集谛即关于世间人生诸苦的生起及其根源的真谛:灭谛即关于灭尽苦、集的真谛:道谛即关于八正道的真谛。
  ④只手之声:又作「只手音声」,是日本临济宗白隐禅师所创的公案。两掌相拍,自然发声,为感官上的耳朵所能听闻:如果只举起一只手,无声无响,若非跳脱感官层次,以「心耳」来感悟,不可得闻其中的意涵。白隐禅师以之引导参禅者远离感官上的见闻觉知,不以思量分别而影响心灵纯净的感知,直入无分别的心境。
  ⑤甘地(Mahatma Gandhi,1869~1948):印度民族独立运动的著名领导人。印度人尊称他为「玛哈特玛」(Mahatma),意为「伟大的魂」,通常译为「圣雄」。他在英国统治印度期间,发起以和平方式进行的「不合作运动」(Non Cooperation Move-ment),以和平的方式对抗英国的殖民政策,受到广大的响应。甘地在1948年遭到极端份子的暗杀。
  ⑥拉马布拉克(Grigoris Lambrakis):希腊自由主义者、和平运动改革家,在1963年被官方雇用的刺客所杀。
  ⑦金恩(1929~1968):美国黑人民权领袖。1963年,金恩博士在华盛顿林肯纪念馆前广场聚集了二十五万名群众,并发表他著名的演说:「我有一个萝」(I have a dream),这次集会所产生的与论压力,终于迫使美国国会在翌年通过民权法案,宣布种族隔离和歧视政策为非法。1964年获得诺贝尔和平奖,1968年遭到枪杀。
  让你的心专注于当下的每一刻,即是禅定的基础。
  任何对象都有能带来觉醒;但是它若只是某种诉诸理性思惟的产物,就不太可能产生什么结果。
  请不断地禅观下去,直到你在最残酷不仁的政治领袖身上、在受到最恐怖刑求的犯人身上、在最富有的人身上、在饥饿瘦弱得不成人形的孩童身上看到自己。
  人生究竟是一种幻影、一场萝,还是一个奇妙的实相,全部取决于我们的觉悟和正念。
  如果我们无法在面临危急关头保持心灵平静,那么平日安逸环境中获得的那份平静就不算真正的平静。
  并非需要经过长久修行才能得到平静,最重要的是你的愿力和决心。  当我们见到某人能够以慈悲之眼看待众生时,就明白他们是观世音菩萨的示现。
  这个世界不乏愿意献身于行动的人,但是我们需要的却是有能力去爱的人,他们没有偏见,愿意如母鸭展开双翅拥抱小鸭般去拥抱实相的全貌。
  他能经由凝视自己的手,深刻融入无始无终的实相。他将能看清楚自己生前与死后的千万世代,实际上都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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